莫非问娇媚地横了他一眼,薄嗔道:“公子误会人家呢!此刻乃戌亥交替,最适合治疗心疾,我藉丝线为你诊脉过气到『手厥阳心包经』的七处穴道,对公子病情大有帮助,我不收你诊金,可又让你占了便宜!”
孤焰苦笑道:“大夫磨人的手段真是高明,在下甘拜下风,实不敢再占你半点便宜。”
莫非问深深地凝望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公子说笑了,我是医者,又不是『魔』者,怎会『磨』人?我这七色线轴名为『七线生机』,救过的人成千上百,你别不知好歹!”
孤焰对她话里玄机彷若不闻,只笑赞道:“好名字!旁人只需一线生机就有希望死里逃生,莫大夫好大的口气,给患者七线生机!”
莫非问听他赞赏,玉容漾开一朵迷人微笑,道:“七线生机细丝如针,坚韧不折,中为空管,所以可行把脉、入药、输血、运气、针炙、捆缚、割裂等七种医治手法。”
孤焰奇道:“在下对医道无知,其他五种手法我可理解,但捆缚、割裂为何也是救人生机?”
莫非问道:“简单的捆缚可止伤止血,有些医治则需护体保气、捆如蚕茧,至于割裂,大面的开膛剖腹,例如取下肚皮等,用线可比用刀快多哩!”
孤焰点头道:“原来如此,在下受教了。”
过了半刻,七线渐渐染黑,莫非问轻叹道:“连七线生机也治不了你心疾,我只好割爱了!我有一客人十分中意你的脸,你若选择第二条路,就得放弃自己的容貌,一直以来他进贡我不少金山银矿,我才肯将你让出,他乃一方霸主,你的脸转给他,也不算辱没你。”
孤焰心中一惊:“男子汉大丈夫,长得丑些又有什么,可居然有人预先订下我的脸?”
那种感觉十分怪异,似乎一早便被人暗暗窥伺,自己却毫不知觉,一时之间转过无数念头:“世上真有这样的高手能令我全无防备?那人是否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他真敢要我魔君的脸?”
不禁暗暗忧心是否真能顺利救出灵族,不过这条件总算不错,正想答应,莫非问忽又道:“绝世俊容乃是公子深厚的福份,你却不知珍惜,有人因长得丑恶不堪,以至于一生坎坷,我取了你的脸之后,将为你换上一张猪狗不如、满脸癞疮的脸,到时人见人厌,非但你所喜爱的女子会抛弃你,甚至那些受恩情的灵族也会嫌避你,又有谁会记得你的牺牲?你从此要痛苦一生一世,你才能体会失去这张脸,究竟失去了什么?”
孤焰见眼前冷若霜雪的玉容晕染出一抹盈盈笑意,配上她清灵神秘的气质,在月光映照下,就连最盛开的海棠花也要相形失色,但美丽迷人的朱唇一开一阖间,吐出的却是世上最恶毒的话语!孤焰道:“那张脸可否让在下一观?”
莫非问吩咐道:“青蒿,拿上张癞狗的脸!”
又对孤焰道:“此人一生穷苦潦倒,即是因为天生长成这副丑脸,后来也算老天补偿他,让他无意中发了大财,便以那笔钱和一条腿作代价,求我为他去除。”
青蒿拿出一透明瓶子,里面是一张丑陋不堪、长着无数浮肿脓泡的脸皮,浸泡在青色药水瓶里,实是说不出的恶心诡异。
孤焰思及未婚妻,黯然想道:“若照医枭所说,我未必活得过一年,我虽不在意自己面貌,但要她与这副尊容成亲,肯定会被吓坏,我已万般亏欠于她,如今还这么对她……”
莫非问见刺入孤焰手臂的七线忽波动不休,知道他心绪起伏,暗自得意:“要换成这副鬼样子,谁能不吓着?”
孤焰镇定下来,道:“大夫既已刀针齐备,就请动手吧。”
莫非问微微愕然、心中暗叹,同时小指一勾,一把尖利小刀宛如变戏法般倏闪至她白皙的玉掌中,孤焰不禁暗赞她手法精巧利落,实不下于自己的“无胜于有”。
莫非问见孤焰微有欣然之意,忍不住道:“公子还笑得出来?”
孤焰敛了笑容,正色道:“我瞧大夫手法利落,疱丁解牛也不过如此,想待会儿,我受换脸之苦必少一些时刻,当然要欢喜。”
莫非问温柔笑道:“你将来要受的精神折磨远大过皮肉之痛,我又何必在这细节上跟你斤斤计较?放心吧,我会让你闻个『处变不惊』,再痛你都不会有知觉,只消半刻时间就可完成。”
她姆指、中指相捻,摆出莲花之姿,将“处变不惊”麻醉迷药的粉末暗藏中指指尖,蓄势待弹,忽又问道:“公子真这么厌恶我么?宁可痛苦一世也不愿伴我一年?”
她说这话时极为自然,并非嗔怒而问。孤焰答道:“在下可以答应相伴大夫一年,做为医理研究,但若结为夫妻,恩爱以对,却万万不能,我心有所爱,不愿欺己欺人。”
莫非问娇嗔道:“公子如意算盘未免太响!我怎能平白照顾你伤势,却不拿半点酬金?”
她仰望明月,美眸迷蒙,幽幽叹道:“我行医多年,看尽世人多是自私凉薄,来找我者,全是为了自己才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舍『生』救人或许有,但愿意舍『身』救人,承受一世痛苦者,却不曾见过!公子的重情重义比你的完美躯壳更令我向往,人家才希望你用这最珍贵的情义作为酬金,真心待我一年,可惜公子不愿意,而我也有执念,只好空留遗憾了!”
孤焰暗想一个恶毒之人竟有如此感慨,天下当真无奇不有,只听莫非问又叹道:“公子痼疾可以喜乐、可以愤怒,独独不能伤心伤情,公子若真无情无义,未始不能百年善终,偏偏公子看似无情却长情,教你从此冷若止冰,怎有可能?苍天真是捉弄人!”
孤焰道:“我让大夫失望了,请动手吧。”
莫非问嫣然道:“别人总恨不得我慢慢动手,后来我也变得慢了,只有你,像比我还急似的。”
她轻轻一弹,线轴被巧力一激,飞快旋转如陀螺,七线生机猛地从孤焰手臂抽回,卷入线轴,一卷好,线轴即静止不动,又是半分不差,她正准备弹出麻醉药粉时,孤焰忽微笑道:“大夫真决定要换脸了么?”
莫非问一愕,不知他是何意,暗想:“他心思过人,见那脸极丑,定是想激我在最后关头改换别的。”
便学着孤焰刚才的话,斩钉截铁道:“我虽为一介女流,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总还知道『无信不立』!”
孤焰点点头,微笑道:“那就好,大夫或者不知道这世上有门功夫叫『易容术』,不过据我所知,江湖中会这技艺的人倒是不少,虽功力高低有别,但若只要求打扮得比这副尊容好看,应不是太难的事。”
莫非问自然知道易容术,孤焰故意嘲讽她,不过是要突显换个丑脸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轻易就可解决,她实在达不到折磨人的目的。莫非问眼中寒光乍现,冷然道:“你总不能一生一世戴着面具!”
孤焰悠然道:“依据大夫所说,我的一生一世也就短短一年,这一年中,我大可娶妻生子,渡过最后美好的时光,至于死后,谁不是尸腐骨烂,其恐怖丑陋还不胜过这副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