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默双手变化万端,乃是名为“绕指柔”的守式,内含扣、捏、勾、弹、拨等一百零八种指掌变化,劲力阴柔长绵、招数小巧繁复,蕴含了奇正相生、刚柔相摩之道。
但真正厉害的却不是武功招式,而是他手上那双银丝手套,乃是由南疆奇虫“天宝银蚕”吐丝所织。天宝银蚕甚有灵性,千年不吐丝,一旦吐丝至死方休,死后还寄灵魄于蚕丝之中,真应“春蚕到死丝方尽”一语。
银丝手套十分光润柔腻,任何兵刃砍中时,不是滑溜无着力处,就是被引得偏去方向,因此总能四两拨千斤地卸化攻击力道。
而宝蚕灵魄更可趋避鬼魔邪气、玄术符力,当年沉香宫先祖以十种沉香木诱出此蚕,历经数代细细驯养,方等到银蚕吐丝、得织至宝。
路潇遥见两人于山崖边恶斗,十分危险,急拭了泪水,喊道:“住手!住手!寒大哥,你做什么!”
寒香默一边进招,仍不忘拉近彼此距离:“好妹子,这小子欺侮你,我教训教训他!”
路潇遥听他唤一句“好妹子”,粉脸扉红,偷眼瞄向风小刀,见他也望向自己,四目交投下,她不禁玉首羞垂,万分难为情。
风小刀道:“寒兄误会了……”
他本欲停手,却见寒香默出招狠辣,犹如生死相搏,口里竟还能与路潇遥轻松调笑,激得他争强心起,也想试试新练的剑法。
寒香默见风小刀只以新练的剑法抵挡,却并不使最拿手的刀,分明是瞧不起自己,如果还败下阵来,有何面子可言?
出招更是凌厉,非逼他舍剑而用刀不可。
两人各有所思,手上竟停不下来,崖下尽是尖石嶙峋、黑潮汹涌,若是失足,定会粉身碎骨、灭顶大海。
风小刀初臻绝殇天雷,剑法虽有小成,但毕竟不若薄冰衬手,左缚右束下,被逼得连连退后。
寒香默掌影飘飘,步步进迫,路潇遥见二人越斗越凶,心口怦怦而跳,再顾不得矜持,大喊道:“他没有欺侮我,他……他待我好得很……”
风小刀心中一暖,正想罢手喊停,寒香默却已如大鸟飞扑而至,双掌贴面拍去,风小刀只得挺剑相挡,掌剑猝然交击,他长剑受力斜滑,险些飞脱。
寒香默掌法厉害,口舌也不遑多让,笑道:“他是你师叔,本该多爱护你,我对你却是掏心挖肺!”
他这般大剌剌的表达爱慕之情,倒教风、路二人既感愕然又思潮起伏。
眼神交会瞬间,寒香默已觑出风小刀心思不宁,右掌银光一划,横斩他面门,风小刀仰身避去,寒香默立刻双掌运如飞轮,气劲宛如十数圈彩光滚滚扑去,风小刀刚挺起腰杆,却被银光闪烁得只能闭眼应招,寒香默见他双眼阖闭更连连快攻。
风小刀却是招势一变,振剑疾刺,使出“惊雷电闪”,寒香默忽见道道电芒暴射而至,急得连退数步闪避,岂料他所踩的突石因长年海风咸雾侵蚀,早已十分脆弱,这一用力后蹬,脚底石块登时崩碎成粉。
剎那间,他足下虚空,竟然直坠落悬崖!风小刀见情势危急,忙甩出长鞭将人拦腰卷回,寒香默于鬼门关外绕了一圈,虽惊出一身冷汗,但于佳人之前失态,面子实挂不住,十指轻拨,又呼喝道:“冷酒残香!”
风小刀正把他卷回身边,两人相贴甚近,惊觉一阵酒气醺香飘来,已来不及闪躲,一时间头昏脑沉、脚步虚浮,寒香默趁势追击,风小刀向后几个踉跄,左足踩空,反跌下悬崖!
原来十指香灵的攻式名为“暗香送”,沉香先祖费尽心血要得银丝套,就是为了这丝索缝隙间可夹藏数百种迷香,在决斗中只需于指间微施不同巧劲,即可轻易散出香氛,亦可同时混合多种香气,令对手难以防范。
其中最厉害者,乃是宝蚕灵魄所驱动的“诚心、忘情、丧志、守意、破邪”五款灵香,而其中“破邪香”即是用来对付鬼魔妖道。
迷香和施毒不同,通常时效一过作用自然消失,但也因无解药,中迷香者在时效内只能任凭宰割。
幸好他沉香宫是名门正派,下手规矩订定甚严,不能混毒且不轻易伤人,只用来迷惑敌手。
路潇遥见风小刀明明救了人,怎会才一眨眼,反而坠崖,急得冲口道:“寒公子,你再不停手,我从这儿跳下去了!”
风小刀闻言大是着急,忙喊道:“遥儿,不可!”
他虽头脑昏醉,但凭着一股韧力,硬是将雷殇剑朝山壁重重一划,借力翻身飞向山巅,想阻止路潇遥。
寒香默悠然笑道:“妹子吩咐,在下焉敢不从?”
身形一晃,已潇洒地站定路潇遥身旁,优雅巧妙地飘散出“桃花春香”笼罩两人,洋溢出浓情蜜意的氛围,柔声道:“妹子千万别做傻事,瞧,我什么都依你!”
路潇遥本来极为生气,忽然沉浸于甜美浓郁的桃香中,心神一荡,仿佛就看见桃飘火焰焰、片片舞春风的美景,怒意登时消了一半,只娇嗔道:“他救了你,你怎能反下杀手!”
寒香默郑重道:“在下并非恩将仇报的小人,相反的,正因我十分敬重风兄,武士决斗时定要全力以赴,才是真正尊敬对手。”
又春风含笑、柔情脉脉地望着路潇遥,道:“但对美人儿可就不同了,打骂是情趣,你怎么打我,在下保证不还手!”
路潇遥粉脸一红、啐道:“你这人当真无赖!”
风小刀神志仍恍惚,迟了半步才到两人跟前,道:“寒兄好俊的功夫,小刀领教了。”
寒香默微笑道:“我还没使出看家本领,风兄也未使刀,怎都不够痛快!若不是遥儿一声令下,叫我们罢手,我非和风兄打上十天八天,分出胜负不可!”
风小刀见他意气轩扬、功夫超卓,对路潇遥更是殷勤楚楚,诚恳道:“寒兄曾于船上出言相挺,小刀深感于心,今日切磋也算惺惺相惜,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寒兄答允。”
寒香默听他说了一串好话,竟是有事请托,讪笑道:“你倒会占人便宜,不过两面之缘,就让你拉扯上关系!”
风小刀大是尴尬,看了看路潇遥,仍道:“我想请寒兄明日护送遥儿回无邪门,不知意下如何?”
寒香默一听大喜,想到长路与佳人相伴,何等美哉?
不禁眉色飞舞,深深一揖,道:“蒙风兄看得起,交付重托,要我充作护花使者,这等侠义之事,小弟自当义不容辞!”
路潇遥脸色霎白,紧抿着双唇,目光莹然地瞪着风小刀:“他终究不要我相伴……”
知道他不会改变主意,气苦道:“我的事不必小师叔费心!我不会拖累你!我累了,先回房歇去!”
她怕自己又要流下泪来,说罢再不看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寒香默忙跟在后头,喊道:“遥儿!遥儿!等等我!”
路潇遥一口气无处发,停步跺足,怒嗔道:“你为何唤我遥儿?我和你不过两面之缘,就让你拉扯上关系!”
寒香默正是喜上心头,不以为忤,笑道:“他唤你遥儿,我也要唤你遥儿,这样才显得亲近些!”
仍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
风小刀默默看着两人身影逐渐消失在月色之中,茫然自语道:“他武功这么高,我该可放心了!”
想着路潇遥离去时决绝又凄然的神情,心头沉甸甸地,犹如被大石块压着:“我令她这般伤心,不知她会不会恨我?不如我和她就这么……这么同生共死,也好过看她伤心痛苦,但若有人疼爱她、安慰她,相信过些时日,慢慢的就会把我忘了吧……”
他不愿再多想,只逼自己振作起来加紧练剑,练了许久,总觉得头脑昏沉沉、心中空荡荡的,万事索然无味,干脆躺在山巅上,仰望满天灿烂星斗,明明千头万绪,却似一片混沌,什么都理不出。
不知过了多久,山下忽传来低低的呼救声,极是娇弱,风小刀心中一惊:“大夜里怎会有人呼救?”
忙跳了起来,寻声探去。
山腰水涧旁,却是慕花鼓绻着身子、瑟瑟发抖、低声啜泣,见风小刀前来,抬首哭喊道:“风大哥!”
风小刀忙问道:“慕姑娘,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会一个人在这里?”
慕花鼓哭道:“有一个坏人要欺侮姐姐,爷爷和坏人打了起来,教我在这儿等着,我见那坏人很凶恶,我担心爷爷敌不过。”
风小刀一听,忙道:“他们在哪儿?我去帮忙!”
慕花鼓急指了前方沐寒林,又咚咚咚地跪拜磕首道:“风大哥,求求你!一定要救回爷爷!求求你了!”
风小刀道:“你快起来,我这就去!”
一句话未说完,几个纵跃,已消没在树林里。
..........
月影清斜,巨林茂密参天,枝桠交错横遮,沐寒林里点点微光洒映,四周虽弥漫阴森之气,却不闻杀伐之声,反而静谧得令人窒息……
风小刀极目望去,密林中空无一人,他正自着急,忽瞥见前方有一长发散乱、衣衫破碎的女子匍匐不动,不知生死。
他纵身跃至,低头探去,这身影竟如此熟悉!
梦魇再度无预警地扑身而来,眼前残酷的一幕,震得他手中利剑不自禁坠落、贯插入地,就如一剑贯穿胸口般,发出无情刺耳的长吟!
“仙歌!”
风小刀不由自主地颓然跪倒,胸口瞬间窒塞得不能呼吸,双手颤抖着将地上女子缓缓翻过。
月光照耀下,凄美的容颜似睡着般,那么娇丽又那么令人心碎,娇躯却是伤痕累累、苍白死寂。
风小刀只感到火烧般的痛楚在心口急速漫开,整个人就像要被撕裂开来,慌乱中,他拼命灌输内力,恨不能将自己的性命全过给她,可不管如何努力,那娇软的身躯依然一动也不动、冰凉得毫无生息。
从不敢奢望伊人能留在身边,只盼她平安快乐,为什么还是这样?
一次又一次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刻骨铭心的挣扎与折磨,到最后,却依然什么都留不住,还是永远逝去了,终于,泪水崩落的剎那,他再不能克制地将伊人深深拥入怀里……
密林之中,黑影幢幢、杀气涌动,一层又一层地包围过来,但一切都已不在他眼中,无尽的绝望与哀伤压顶而来,汹涌淹没所有感觉,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二人孤独地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