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无任双目杀机倏闪即逝,狠厉的语声中带着一丝悲悯:“本来我将他们分成东、西两军,会饶了一半坚贞志士,但现在因为你的多管闲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今日这一切杀戮,都是你所造成!”
孤焰立于木梁之下,仰首对视高高在上的刑无任,毫无畏惧地道:“你不饶他们,不是因为我,是因你自己丑行败露!”
刑无任道:“刑某向来大公无私、以苍生为己任,又有什么丑行了?”
孤焰道:“只要岛上这些门主消失,你就可对外宣称,他们在除魔大会中丧生殉道,让魔界成为替罪羔羊,就好像十年前神鼓族、千梵堂、胭脂坊弟子失踪的惨案般,死无对证、冤沉大海。
“被你掌握的门派则会四处为你歌功颂德,假以时日,你黑道染回白道,自然能以仁义之师东山再起!就算有知情者,迫于岛主威势,也只好三缄其口。在强权的掩盖下,人们会怯于反抗、变得麻木,甚至故意遗忘真相,江湖日日有新鲜事,后事盖前事,再过不久,人们就会忘记昨日之痛。”
刑无任微笑道:“所以,一切又会恢复平静,这不是大家所期盼的吗?”
孤焰道:“你恢复岛主之位后,将一手掌控黑、白两道,令两边互相掣肘,哪一边不听话,就暗派另一边去对付,然后再以领袖之姿堂堂正正地出面解救、恩威并施,渐渐地,黑、白两道全会臣服于你脚下!哈!这等美事,真是连做梦都会笑!”
刑无任遗憾道:“我真喜欢你,你非但是刑某的知己,甚至为我谋划了最好的路子,倘若能真心归顺,必会是我最得力贴心的手下,可惜太聪明的人总不甘心臣服别人,为免纵虎归山,我也只好杀了你!”
他微然一叹:“人生知己难得、对手更难寻,小子死后,刑某必定备感寂寞。”
孤焰笑道:“多谢岛主看重,但岛主身亡与否,月某都是逍遥自在、不会感到寂寞。”
言下之意,仿佛刑无任还称不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刑无任哈哈一笑,由衷赞道:“今日这番局面,小子还敢大言不惭、硬要占点口头便宜,果然有初生之犊的勇气!”
一股庞大的气流自他丹田升至顶门,又缓缓散发出去,大殿满是阴森之气,同时又灼热无比……
花无浪等人骤然面对刑无任复生的剧变,已纷乱得无法思想,若出手解救受困迷香之人,遇到他们强烈抵抗,双方都会死伤惨重,若撇弃不顾、逃之夭夭,又失侠义精神,心中实在难以决定。
而上岛求援的人士,发现自己羊入虎口,更是悔恨交加,再想到岛外也被刑无任掌控,就算逃出去,也是毫无生路,更是灰心到了极点。
孤焰见刑无任掌心凝聚的火球已对准自己,赶紧道:“岛主难道不好奇,我如何知道你还活着?”
刑无任内力说止就止,当即蓄而不发,道:“有些事情知不知道,结果并没多大分别,但小子恁地多话,刑某就不吝啬让你再多活片刻,说!”
孤焰道:“在下粗通字画,才辨出丧帖的署名与你房中挂画落款,笔迹是一模一样。”
刑无任在全然掌握大局的自信中,首次微然一震,冷声道:“你见过那画?”
孤焰见了刑无任的反应,暗吁一口气,知道自己果然押中头注,但暗中安排的那人迟迟不出现,他心中着急,也只能继续拖延道:“美人图画,只要是男子都会想欣赏,岛主又何必小气?”
“谁准你碰她?”
刑无任一字一字地森寒吐出,每一个字都凌厉得像割喉的剑光!
孤焰想到幼时尹无艳曾抱过自己,心想:“碰画有什么稀奇,连人我都碰过!”
微笑道:“岛主准不准,在下都碰了,只是碰了画,又不是碰了人,犯不着生大气吧!更何况在下有一物相赠,”他拿出怀中二幅图卷,缓缓摊开,道:“岛主瞧这是什么?”
厅堂霎时全安静下来,静得只剩所有人的呼吸心跳声,谁都看出二幅图画描摹的是同一女子、同一神态,左图虽然精实细美,但众人却将目光全聚到了右图上。
这画作并未完成,还少了口鼻,但也因为如此,更突显出画中美女一双秀眸晶莹潋滟、迷人神魂。
无论懂不懂画作、识不识得尹无艳,每个人都感到她正深情幽怨地凝注自己,似乎要看得人心都碎了!“你……!”
刑无任一瞬间从愤怒跌落沮丧,震惊得无法言语,他从未看过冰冷高傲的尹无艳有这样温暖慈和的眼神,不只是他没见过,他相信任何人都不曾见过,包括魔君幽鬿在内。
因为那不是对情人的激情渴慕,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的怜惜、关爱与忧伤,他忽然觉得从前的深情自许竟是枉然,这个作画之人才是尹无艳的知己,才真正读懂她的内心。
千闻生虽害怕得不得了,但嘴巴要说、舌头要动,当真忍也忍不住:“说起画呢,我千闻生自然也是懂得,所谓有画技而无画情,匠气也;有画情而无画意,俗艳也,有画意而无画趣,空乏也;有画趣而无画技,胡乱也,左边这幅虽画了个足,却是匠气俗艳,而右边这一幅吗……”
他摸了把小羊胡,赞叹道:“情、理、意、趣兼具,且留有空白余韵,引人无限遐想,妙至极矣!妙至极矣!”
刑无任微沉一口气,很快地平定了心思,冷声问道:“谁作的画?”
孤焰道:“在下不才,私学岛主精作。”
千闻生一听,吓得双腿发抖,原来他所谓“匠气俗艳”者,竟是刑无任所画,赶紧捂了嘴一溜烟躲到角落去,幸好刑无任目光只停留在孤焰的画作上,根本无视于他。孤焰又取出纸笔,道:“若岛主许可,在下就当场完成图画。”
于此之际,没有人不亟盼他将画作完成,就连刑无任也不例外。孤焰佯作费心思量,又拖了许久时间。
刑无任冷声道:“难道我看不出小子一直在拖延——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等什么,但你该知道,等什么都是没用的!不管你如何识出机关、破开迷局,都无法改变结果,你只有最后一个时辰!”
孤焰抬起头,向千闻生微微一笑,道:“所谓美人者……”
千闻生忙探出头来接口道:“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月公子以为如何?”
孤焰微笑道:“千先生所言甚是,但最重要的是见其畅适,不可见其夭,否则皆为虚妄。昨夜我心情安适,自能绘出佳作,但今日时时受人威胁,心神不宁、难以接续,总要好生衡量才行,这一笔下错,整张图不免废了,还请岛主多点耐心。”
但他也知道不能再拖延,就在最后一刻,两笔如电挥洒,美丽的尹无艳跳然重生!就在众人引颈争看的剎那,刑无任内力一吸,已将画夺在手中,众人来不及见到,不免十分失望。
刑无任忽然对守在大门口的花无浪,道:“无浪,看在你多年来忠心耿耿的份上,你先前受人唆使才犯了错,我也不想再追究,现在你既已带人守住阁口,就一个也别让他们逃了,此事过后,你仍会是我最好的兄弟!”
花无浪从前听令惯了,几乎要冲口应答,一时警醒,却更烦乱:“想不到大哥真的复生,还练成绝世神功!我若真伏服于下,虽保得一命,但从此只能助纣为虐……人活着,只能像行尸走肉一般,不能自己作主,又有什么意思?就算大哥真以仁义之师东山再起,我骗得过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便向脸色青白的宫紫风使个眼神,让她带人退出战圈。刑无任道:“从前你总能明辨情势、安份守己,才渡过许多风暴,希望这回你也一样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