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小刀。”风小刀本不是冷漠之人,只是身心俱伤让他心灰意冷,思绪纠结。
“你……!”路潇遥瞠目结舌指着他,旋即又迅快变了个笑脸道:“风大哥想喝酒吧,小弟这就去准备。”
说罢一溜烟去了,不多时,果然叫人抬了数十坛“千日醉”到梵音寺。
风小刀虽觉这小子有点古怪,但他本就不拘小节加上心情沉重,实不愿多想,一见到酒,立刻拍开坛上封泥,一饮而尽。
路潇遥在旁大声怂恿道:“风大哥,咱们比比谁喝得多!”
数坛之后,两人都有几许酒意,路潇遥试探问道:“风大哥有什么伤心事?”
见风小刀眼泛泪光、沉默无言,他暗吐舌头,不敢再问,又赶紧递过去一坛酒,吆喝道:“风大哥,多喝点!多喝点!心里不痛快,就是要喝个痛快,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诶……那个……对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风小刀听到“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想他和小蝴蝶分别十数年,只一瞬重逢,从此悔恨无尽,一时悲从中来,忽拿起一大坛酒当头浇下,却不知是想把自己灌醉还是淋醒?
潇飒风雨夜,寺外雷电交加,寺内二人豪气拼酒,狂醉不已,风小刀虽从小在黑风寨养成好酒量,但伤心饮酒,一坛接一坛,整夜间清了数十空坛,终于倒地不起。
宿醉之人最痛苦的莫不是要面对明日的头疼,可风小刀才微睁开眼,赫然发现还有更糟糕的事——他竟然瘫躺在千百人之中!
他几乎跳身坐起,乍见千道精光直射过来,虽头脑仍昏醉,高手的本能却令他长刀一翻,立刻先横守胸前空门,只见众人也是倏然提刀,其招式快俐不下于自己,他登时吓得酒意全消、清醒过来,定睛一瞧,才发现这千百人竟不是敌人,全是自己!
他不禁哑然失笑,见到千百个失魂落魄、脸色苍白的自己,任谁也要被吓坏,被敌人围剿的危机才刚解下,另一个不妙的念头已浮起:“我是被困在阵法之中了!”
风小刀猛然想起那个会施术法的古怪小子,赶紧大叫:“路兄弟!路兄弟!”
路潇遥嘻嘻一笑,声音却是隔空传来:“我在这儿。”
风小刀虽本性淳厚,却不是傻子,这下也明白是落入人家圈套,眼看四面八方皆是如冰折镜,相互折射辉映,幻化出无数人影,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能坐以待毙,就挥刀往冰镜砍去。
镜子却是虚幻,被刀尖一触,镜面生出波纹,再多使点劲,刀尖就像陷入泥淖般消失不见,连铿锵之声也无,他试了几次,皆徒劳无功,不禁起了疑惑:“我从前并未见过这小子,昨日也算助他一把,不知他弄什么玄虚?”
路潇遥在阵外观看,得意扬扬道:“『万冰镜阵』不过是本大爷的牛刀小试,风小刀,你老是欺压弱小,今日便是要你明白,在术法面前,再厉害的刀法都不管用!”
这一语却触动了风小刀心底伤痛:“他说得不错,我总以为有能力保护身边人时,却无力回天,爹爹是这样,小蝴蝶也是这样,那么学了更高深的武功又有何用?”
瞥眼间,看到千百只斗败犬围绕着自己,极力挣扎又垂头丧气,实在狼狈不堪,他一时清醒过来:“师父苦心教养我十数年,我遇了挫折,岂能就这么灰心丧志?该好好振作才是!”
想起九狐儿曾出言威胁,更是满怀激愤:“若不是那妖魔,还能是谁?我定要捉住凶手。”他朗声唤道:“路兄弟,你究竟想怎样?”
路潇遥笑道:“只要约法三章,我就放了你,首先,你不准再动粗动武地欺侮我!”
风小刀心中奇怪:“明明是他困住我,却说得好似被我欺侮得很惨。”便道:“你我不过初相识,小刀实在不知怎么得罪了你,如果兄弟害怕,大可分道扬镳,又何必困住我?”
路潇遥哼道:“你生平不知欺侮几千几百人,自然不记得!可我被你拍了……挨揍的人可是一辈子记在心上,矢志报仇!这第二件事么,我也要去无间岛,今后咱俩结伴同行,乃是平起平坐,你不准自恃身份地摆架子!”
风小刀更感奇怪:“自恃身份?我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了?咦?他为何知道我要去无间岛?糟了!”近日心神不宁,几乎忘了浮沉海之事,忙问道:“路兄弟,今日初几?”
路潇遥回道:“再过三日便是谷雨。”
风小刀急道:“路兄弟,你快放了我吧,我保证今后绝不伸一指加害你。”
路潇遥道:“我说了要和你同去无间岛,一路上你都得护我周全,未得我同意,绝不能有片刻离开!”
风小刀心想:“这人当真奇怪,既害怕我,又要我随行保护。”只得道:“我要先去赴个约,那儿十分危险,不能让你跟随。”
路潇遥心想:“这人当真是傻子,他被我困住,还担心我的安危?”隔空说道:“别忘了,我术法可比你刀法厉害得多,你去那危险地方,你求求我,或者我肯助你一臂之力!”
风小刀道:“那是我私人恩怨,不敢劳烦兄弟,还是请你高抬贵手,快放我出来吧。”
路潇遥道:“你会刀法、我会术法,咱俩互相帮衬帮衬,岂不胜过独行侠走天涯?”
风小刀无奈道:“不如你先到『一品轩』客栈,待我办完事后,定过去和兄弟相聚。”
路潇遥大声道:“好,大丈夫一言,快马一鞭,”双手挥舞,喃喃念道:“北帝敕吾符,一光在镜心,万镜皆灭,急急如律令!”手指光束冲入镜心,剎时万镜如冰屑碎裂般,爆破落地,却无声响,一沾地即消弭无形。
风小刀此时方看清这小子身穿鹅黄短衫、发束金冠,打理得整齐洁净、一丝不苟,虽略嫌单薄文弱,但肤光如玉,明眸慧黠,一脸活泼机灵样,他双手高捧“千日醉”,躬身笑道:“风大哥莫怪,小弟这可向你奉酒致歉了。”
风小刀接过酒壸,大饮一口道:“今日我也算开了眼界。”
路潇遥见他并不怪罪,一脸诡笑悄声道:“其实我乃无邪门少门主。”
风小刀一口酒水几乎喷洒出来,终于明白这小子为何左弯右拐万般心思,原来他即是当年被自己拍了屁股的“遥儿”,亦即自己是他始终不服气的师叔,今日已答应要平起平坐。
风小刀不禁摇头笑道:“原来你长这么大了,当日是我不对,你莫放在心上。”
路潇遥不服气道:“你长大了,我自然也长大了!”
说罢嘻嘻一笑,他术法虽得自路、苏二人真传,但在门中倍受呵护,疏于习武又足不出户,从未遇江湖凶险,这回他第一次奉命赴除魔大会,心中其实害怕,但碍于少门主身份又不能推搪,眼下找了个硬靠山,又怕这师叔一路颐指气使,便先使计约法三章,如今事成,自是得意不已。
路潇遥恭恭敬敬唤了声:“小师叔,”晶莹莹的眼珠子一转又笑道:“娘总是说,你那个小师叔在太师叔的调教之下,必是万中无一的高手,看来娘说得真不错,今日一见,正所谓名师出高徒。”
他随口就送出二顶高帽,除了给风小刀,还不忘给若水。
风小刀见他人小鬼大,苦笑道:“少门主,你这么本事,又有谁欺侮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