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火光不及的角落里,忽传来一声低笑,那声音极轻极冷,如雪花飘入风里,在一片哗笑声中,竟十分清楚,教众人听得浑身直起寒毛,纷纷回头望去。
但见一条黑衫身影冷漠地坐在众人背后,双目威严邪厉,神色苍阴木然,无气无息地仿佛融在黑暗里,被火光一映照,份外诡异,他掷了酒坛向风小刀,森冷道:“风岛主这等身份还有什么不如意,需要来求胖子?”
风小刀正要伸手去接,忽听见极细微的嗤嗤响声,果然酒坛到面门三分处就要散碎成千百利刃,幸好他耳目灵敏,早已察觉瓮上被施了巧劲,他心中想道:“这人素不相识,一出手就狠辣至极,将酒坛化为厉害暗器取我性命,我岂能不回敬?”
当下双掌含气拱住酒坛,将碎片硬生生凝住,再往外推拨,酒水受气劲激化为长柱飞灌入喉,酒坛却反向飞转回去,随着酒坛越飞越远,水柱却越拉越长,且一滴不露尽落入他口中。众人直是大开眼界,不禁大声鼓掌叫好,风小刀伸袖抹嘴,道:“多谢前辈好酒!”
他气劲余势不歇,酒坛直回到对方面前才暴射开来!
黑衫汉子身形一闪,没入黑暗之中,风小刀见酒坛凌空爆裂,要伤及无辜,连忙掌风一拂,将其扫飞出去。
蓦然间,黑衫汉子竟又出现,连姿势也未变,冷笑道:“老夫好意请酒,你竟把坛子摔个粉碎,未免不懂礼数!”
风小刀见他隐没、现身速度比眨眼还快,身法奇诡得有如变戏法般,大感惊异:“西漠竟有这等高人,当真动手,胜负未知,但我定要慢了两分!”
他知道对方存心作弄,也不争辩,只道:“小刀得罪了,前辈如若不弃,今夜酒水就算在下身上,”就呼喝老账房再添十坛酒,又道:“请问前辈大名?”
“罔两。”
黑衫汉子轻幽幽地吐了二字,似口气也能冻煞人。风小刀见对方始终藏身阴暗中,朦朦胧胧地瞧不真切,忽然一凛:“他旁边明明空无一物,火光该能映照过去,为何是一大片黑暗?罔两……罔两……那是取自道书上『罔两问景』影子中的影子之意,莫非他是圣夜使!”
倘若这推测无误,罔两身旁的大片黑暗其实是站满了影子军,才会只见阴影、不见其物,影子军能以一敌百,圣夜使竟亲领十数人前来,必有重大情由。风小刀又想起他是西漠第一高手,心中更生提防,问道:“罔两前辈难道也等胖子?”
罔两冷声道:“我等人、抓人、请人。”
众人多是寻常百姓,并不识得影子军首,听他说“抓人”,只怕卷入不必要的纷争,忙问道:“黑鬼头,你等谁?抓谁?请谁?”
罔两淡淡地道:“等的人在路上,要抓的人快进来,相请的人……”
他阴沉沉地瞧了风小刀一眼,道:“近在眼前!”
风小刀道:“我与前辈并不相识。”
罔两道:“教主圣宫相候。”
风小刀曾狙杀七名影子军,对方若有意加害,如此孤身入巫祆圣宫,实是万分危险,但他不愿错过见巫祆教主的机会,剑眉一扬,爽快回道:“甚好,我也想拜见贵主,有前辈引路,倒省事多了。”
“好胆识!”
罔两精光一湛,这才提了风小刀相请的酒大口灌入,直喝到坛底朝天才放下,冷笑道:“若是鼠辈请酒,老夫只怕污了口。”
风小刀心想:“这影子军首虽言语古怪,行止隐秘,倒是性情中人,好恶甚是分明,我若胆小畏缩不肯前去,他连一口酒也不愿喝,这般喝个干净也算瞧得起我了。”
众人不知罔两身份,只觉得他鬼祟冷酷,不是善类,正窃窃议论,忽听得小厮尖声大喊:“来了!来了!”
众人都争先恐后地涌出帐外,但见一片黄雾雾的风沙烟尘里,两位俊美公子骑着赭红骏马并辔奔来,风小刀不由得一怔,茫然呆立,心中思潮起伏,眼里却是再看不见其他,慢慢地,才敛了心思避入人群之中。
众人看出来者不是胖子,啐道:“小鬼头罩子打亮点,那不是胖子,这两人加起来,还不够一只胖子!”
那小厮站得高、看得远,不服气地嚷嚷道:“不是!两位公子爷后头还缀了一人呢!”
风小刀被人群挡住,瞧不见第三人,耳听来人踅音,暗想:“这胖子竟能凭着轻功,不近不远地一直吊在马尾三丈处,实是绝顶高手,难怪这么多人等候着他。”
众人闻言忙又伸颈探去,果然见到二骑红马后头跟了一位戴笠帽的灰衣僧者,不由得骂道:“胖子自然要肥胖如猪!怎能清汤似的没有半点油水!”
便意兴阑珊地返回帐中。
两位骑士直到听见小厮喊叫,才发现有人缀上自己,但已到了营账前,就翻身下马喊道:“掌柜,劳驾!”
小厮赶紧为他们牵马领路,两人这才回首望了后方灰衣人一眼,见不相识,也不甚在意,就随老账房入内歇息。
其中一少年身穿鹅黄锦缎皮袄、头戴貂帽,虽束发作男装打扮,玉面也染了风霜,却是杏脸桃腮、星眸盈盈,为营账增了光色,众人眼睛陡地一亮,心中不由得赞了声:“好靓的娃儿!”
俊美少年边拍打身上黄沙雪尘边咕哝道:“木哥哥,你识得后面那个人嚒?不知跟上咱们作啥?”
那“木哥哥”年纪稍长,正是羌族土司少主木沙夷,他一身绿缎皮袄,腰悬弯刀,甚是英武挺拔、沉稳持重,摇头道:“我也不识,或许是顺路来此歇息,遥儿,咱们有事待办,切记莫惹事生非。”
鹅黄锦衣的俊美少年自然是路潇遥,噘了樱口道:“知道啦!遥儿不惹祸、不生事,一切任凭木哥哥作主,你当我还是从前任性的小姑……”
她本要说“小姑娘”,忽然发觉众人都盯着自己,脸上一红,当即闭了口,随木沙夷找了一处空位,围着盆火并肩坐下。
木沙夷道:“出门在外,凡事得想周到些,我答应路伯父要好好照顾你。”
路潇遥横了他一眼,嗔道:“是啦!都听百多遍了,又不是话多就显得聪明伶俐!”
木沙夷被揶揄也不动气,仍为她添食斟酒,她低头吃了口炒米,却只含在口里不嚼不咽,怔怔痴想,半晌,才回神过来,闷声道:“木哥哥,你莫着恼,我心中不快活才胡乱发脾气,我其实明白……这些日子多亏了你。”
木沙夷微笑道:“你这话也说百多遍了,我几时怪过你?”
风小刀目光始终不离路潇遥,只觉得数月不见,她原本纤弱的身子更清瘦了些,玉容颇是憔悴,听她娇声甜语,不禁心生怜惜:“遥儿不是闭关嚒,为何千里迢迢赶来西漠?我总要把仙歌未杀苏师姐之事说清楚才行……可我怎能相助擒杀君师兄?无论如何,这梁子是解不开了,我不过二个月性命,又何必徒增她烦恼?”
他手中捏着孤焰所写菊仙歌非是凶手的书信,思来索去,决定悄悄留信给路潇遥,却不相认。
他拉低毯帽遮住脸面,又藉壁上垂挂的数迭厚重毛皮掩身,闪躲到帐门边的角落,正打算出帐而去,忽然帐门掀开,灰衣僧者走了进来,风小刀这才发现尾随的高手竟是云深竹隐的主持圆缺!
小厮贴心地招呼圆缺坐离众人,免得沾染酒肉熏气,道:“师父见谅,寒碜之地,咱们只能供点酥油茶、干果让你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