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潇遥随意凌空一指,那张银牌竟缓缓升起、翻面,只见上面浮刻着恐怖的影像,一具面容狰狞的骷髅,身裹长黑袍,手持一把弯弯的大镰刀,叫人看了就害怕,只不过这图象是个倒影。
胖子见路潇遥面色怔忡,微笑安慰道:“小姑娘是外地人吧,这是咱们西漠的阎罗君王,判生判死、拘人魂的,牌面本来极为不好,可既然是倒象,套句你们中州的话,那就是否极泰来之意了。”
“原来是好兆头。”
路潇遥闻言心中稍宽:“娘亲不能死而复生,这牌意难道是和他有关?可他心中只记挂着那妖女,我若要报仇,他定然恨我入骨,无论如何,这仇怨是解不开了,又如何生出转机?”
胖子瞧出她疑惑,又道:“小姑娘,你心中不信,不妨拿着银牌进到布篷里试试。”
路潇遥想道:“有这等奇事?”
她走进布篷后,只见里头有一颗透明水晶圆球,球内水液逐渐蒸腾,慢慢化出一男一女的影像,一个是苏无妒,一个是风小刀,二人分别对她说了许多话。
胖子又为下个求问之人开牌启示,过不多时,路潇遥眼眶泛红地出来,木沙夷担忧地迎上去,问道:“如何?你在里面瞧见什么?”
路潇遥黯然摇摇头,偕他回座,才低声道:“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西漠召魂唤影的玄术,这胖子像中州摆尖盘的江湖术士,先用两道问题把簧,再耍点小花腔,虽有些宝贝、会些术法,却是安慰人心的玩意罢了。我见了娘亲,她盼我欢喜快活地过日子,别为报仇苦了自己……”
木沙夷见她神情苦涩,拉了她手臂,毅然道:“倘若你觉得为难,我立刻带你回去,路伯父要怪罪,就让他怪我好了。”
路潇遥甩开他手,嗔道:“我不回去!我和他早恩断义绝啦!咱们好容易探得妖女前来西漠,我若不手刃仇人,怎对得起娘亲!”
风小刀为防万一又折返帐中,却恰好听到路潇遥这番恩断义绝的话,心中十分难过,却也只能强自忍抑,哑声大喊道:“红马跑了!谁的红马跑了?”
路潇遥和木沙夷吃了一惊,赶紧出外探看,见正是自己的两匹红马疯狂朝南奔去,在这茫茫大漠中,若失了座骑将十分棘手,二人只得发足追去。
这时烟筒老头正欢天喜地走出布篷,道:“我乖女儿现在过得好极,再三个月就可见着她们啦!”
众人都为他高兴,连连恭喜。又换那红衫兵丁匆匆走进布篷,不一会儿,也兴高采烈地出来,道:“咱们定能将魔军打个落花流水,之后我就娶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儿、生个白胖小娃,胖子果然厉害许多,看来云深竹隐的小和尚确是胡说八道。”
这位红衫兵丁当时在九荷山脚下,虽看见冰晶棋盘,却没见到山顶上的圆缺,因此不知那胡说八道的小和尚就在旁边。
众人瞧他态度大改,都想:“果然人人爱听顺耳话,方才还为和尚大吹大擂,眼下就转了舵呢!”
胖子忽对圆缺道:“和尚,咱们虽不同道,不过祆神慈悯,对天下万灵一视同仁,你有求问,就到这儿来吧。”
圆缺起身往前道:“小僧本无求,施主既有所问,我一并答了,『因缘和合、虚妄有生,因缘别离、虚妄名灭』,红尘苦海不过生灭幻相,又何需重来?”
他随意指了一张飘浮的银牌,那牌缓缓升起、翻面过来,竟是镌刻着一张长着双角的妖魔头像,下方用长炼锁着一男一女分隔两端,以忧伤的目光遥遥相望,不得聚首!
胖子瞇成细线的双眼射出精光,打量圆缺一遍又一遍,忽然扬手怒指圆缺,齿间迸出最森厉的喝斥:“你的修行全是枉然,你的淡泊全是欺谎,你若非万恶邪魔现世、双手沾满血腥,就是被恶魔锁练捆绑纠缠,终生作恶魔奴仆都不得摆脱,至死方休!”
众人瞠目结舌地瞪着这个形似清雅的小僧,想起沙漠里许多恐怖传说,那吃人肉、啃人骨的恶盗往往就是慈眉笑脸的和尚模样,心中都惊颤不已。
圆缺见胖子行事稀奇古怪,本来觉得趣味,未料她竟出口恶毒,当下冷笑一声,就拿了那张银牌走进布篷,想看看她究竟闹什么玄虚!
另一方面,罔两虽不知道风小刀为何去而复返,却也沉得住气,只在幽暗中紧紧盯着目标,打算等圆缺走出布篷、心情激荡、最是松懈时,出手擒拿。
小小营账内,各人皆有盘算,弥漫着诡谲的气氛。
不多时,菊仙歌翩翩进来,她虽身着武服,依然艳光四射、仙姿曼妙,众人无不看直了眼,胖子也不禁赞叹:“只有咱们祆神的女儿才能这么美丽,好姑娘,快快过来!”
众人非但不介意她的后来先问,且十分好奇美人的答案。
菊仙歌到胖子跟前,明白了问题,垂首低声道:“那是一座雪山之上、千万狼群里,我出手打了他,他就不再理睬我……这事总日日夜夜绞着我的心,教我后悔莫及。”
行脚商想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能使多大力气?打抱不平道:“男人该大度量些,受个一掌、二掌有什么要紧?又不是真打死了他,怎能如此伤姑娘的心?”
红衫兵丁也笑道:“我要能得美人玉掌相加,让你从此念念不忘,当真被打死也甘愿。”
引来众人一片哄笑。
菊仙歌回眸报以嫣然微笑,那娇媚神态直教众男子浑然酥醉,她又腼腆答道:“平生之中,若能重温旧日,我……我最想回到东海,和他相伴一生。”
风小刀心中一紧,那爱憎难休的痛楚渗入骨髓,回想三人纠葛,实是百感交集且迷惘不解:“难道我真错怪她了?遥儿不谅解我,她却念着我,可事到如今,一切的一切又怎能重来?”
菊仙歌纤指点了一张银牌,柔声道:“还请婆婆指教。”
那牌底缓缓翻现,乃是一对男女双手相执、深情脉脉的图象,只不过又是张倒牌。
胖子双眉微皱,摇头叹道:“姑娘,你二人看似情深爱笃,其实若非有人虚情假意,就是第三者从中阻扰,唉!情深缘浅。”
菊仙歌拿起银牌凄婉道:“婆婆不是说只要进到布篷里就能得偿心愿?我只盼能见他一面,解清所有误会,教他不再恨我,就心满意足了,其余事又怎敢奢求?”
风小刀暗想:“她是为了告诉我真相才寻来西漠嚒?该不是又想欺骗我?不,她不知我在这儿才吐露心底话……”
看着菊仙歌孤清单薄的背影缓缓走向布篷,不禁热血上涌:“骗就骗吧!她从小凄苦,若真为我背叛魇魅,又受无邪追杀,天下岂有容身之处?我怎都该护着她!”
那行脚商想两个小美人都在雪山狼群和东海里打转,甚是巧合,忍不住咕哝道:“刚才那个美娃娃,也特别念着东海和雪山,难道就是她多加阻扰?”
他妇人拧了他,道:“哎呀,别管人闲事,倒是和尚还在里头呢!”
二人虽是低声谈话,菊仙歌仍是听见,心中一沉,知道无邪已追至西漠,就放下布帘道:“胖婆婆多谢你,我得走了。”
当即翩然出帐,一干男子见她离去,都觉得怅然若失。
“啊——”
帐外极远处忽传来女子的娇呼声,风小刀认出是菊仙歌的声音,大吃一惊,连忙闪身出帐、召了豹子急追而去。
…………
却说同时间,帐内另一条黑影倏闪至布篷前,唰地一声扯起门帘,对胖子冷喝道:“人呢?”
原来罔两从菊仙歌掀开门帘的剎那,已从缝隙间看出里面除了一颗水晶圆球外,竟空无一人,那顶小布篷放在圆毡帐内,二者都能一眼望尽,四周且围坐了许多人,圆缺身手再高明,也绝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凭空消失!
众人想起胖子方才说圆缺是万恶邪魔,难道竟是使了妖法遁逃?
不禁害怕得议论纷纷。
胖子费力地挪动着圆呼呼的身子,三步并两步奔到布篷前,气急败坏道:“黑鬼头,你捣什么鬼?”
她铜眼圆瞪、双手叉腰,气势虎虎,仿佛是罔两把圆缺变不见,却做贼喊抓贼。
罔两忿然进到布篷内,左瞧右瞧实在觑不出什么玄机,冷声下令道:“擒下!”
一名影军忽然现身,猛力抓了胖子手臂。老账房和小厮见状,赶忙过来求情道:“你们是影子军爷吧,胖子向来规规矩矩,没做什么坏事,那和尚该是趁大伙儿不注意时溜了,军爷不赶紧追去,恐怕就追不上了。”
众人怕胖子一旦被抓,自己的愿望就要落空,忙争相附和:“是啊!是啊!胖子还骂了恶和尚,军爷千万别冤枉好人!”
那影军冷喝道:“胡吵什么!莫说这里连只鸟也飞不出,军首眼皮底下更不会走失半个人!”
众人一听竟是圣夜使亲临,都肃然起敬、噤声不语,更认定圆缺奸恶至极。
胖子也害怕起来,哆嗦着全身赘肉道:“圣夜使大人,您方才也查过了,这布篷真没半点机关,不信您拆回去瞧个仔细。”
罔两一心放在与圆缺较量上,万万想不到他会莫名遁逃,百思不得其解下,也只得下令道:“一并带回!”
胖子见那影军要动手,急道:“军爷,使不得!使不得!你这粗手粗脚,小心碰坏我吃饭的家伙,得从里面的钩子拆起。”
那影军冷笑道:“我们瞧你装神弄鬼老半天,你算到今日有牢狱之灾嚒?”
胖子委屈道:“人家与小和尚又不是同路人,你怎能胡乱抓我下牢?”
又随手翻出一张银牌,乃是一位头戴帝冠的尊贵女子,她挺起了腰杆傲然道:“哈!这牌说我非但没有牢狱之灾,且是大丰收!说不定军爷要请我吃一顿好饭,所以不劳爷动手,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笑呵呵地钻进了布篷内,垫起足尖伸长手臂地忙活,忽然,门帘滑落下来,笑声顿止!
罔两立感不妙,轰然一掌击碎了布篷,里面却早已空空如也,连水晶圆球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