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哥

换源:

  宽阔明亮的主干道上,陈聿为控着方向盘,目光从后视镜看去。右后方车窗降下,女人将麻花辫散开,长发不受控就往脸上贴。她半身倚上车门,目光同陈聿为在后视镜上交汇。繆云归那双眼睛里写满欲望和挑衅。

“老爷子顺风耳还是千里眼?”

陈聿为紧了紧方向盘。“东缅建设纺织厂是爸爸允许。”“你不要再无理取闹。”声音里填满作为亲长的柔音,繆云归一心作对,听不出来。

“那我呢?”“就是个笑话?”

她五指插进头发,把头发向后捋,将整个视野露出来。

“没人把你当笑话。”强词夺理,但说的是实话。

苍爷跟原配妻子在梅罗科广大网民口中连个茶余谈资都算不上,更别提佘敏拼了命生出的丫头片子了。繆云归在苍爷眼里始终不是个能说贴心话的小棉袄,财产分配轮都轮不到她。而她,自从当年在娜卡莎的婚礼上作乱后,非必须,她不被允许出现的老宅。

繆云归不说话了。取而代之是一抹嘲弄的笑。

车子开进龙峪湾别墅。

门岗上几个黑T马仔频频往车窗里头看。

繆云归手肘搭上车窗,胳膊伸出窗外,放平。手掌摊开,有风掠过。她随意攥住其中一个男人的衣领。车还在行进。被攥住衣领的男人跟着往前跑。

“云小姐——”为首的男人喜出望外。招呼着吆喝。

一下子,恍若进了水帘洞花果山。

转眼,取代它的是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男人们爆裂的鸣叫。

陈聿为右打方向盘,窗外的男人脸色急转而下,身体登时不受控贴住车身。繆云归依旧不散手,笑嫣嫣的从后视镜跟陈聿为对视。她的目光复而抓住一脸急色的男人。

停车。繆云归松手。男人往前杵,趴上副驾车门,撅着个屁股。

甩在后面怔住的马仔追上来,不及扶,繆云归推开后座车门。

黑T马仔俨然被车门隔开,前者仍旧趴在地上不敢动,后者直面繆云归那张轻佻的脸。

繆云归一只脚探出去。

陈聿为捞起她右臂,将她拉出来。

马仔呼吸都有些谨慎。

“着什么急呀?”

繆云归抽开手。陈聿为绷紧下颌,仍旧黑脸去抓她的手。

“爸爸在书房等你。”下最后通牒的意味。她越过他。要走。男人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去擦她耳后的落红。是宝珠的血。男人手指尖凉凉的,她一惊,忙要抽手向后躲。陈聿为的力气很大,她的力量尽管不输正常女性,但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她招架不住。他大力拖着她后肘腕,只余光分给她一记眼刀,“记吃不记打,爸爸不喜欢见血。”

“我不喜欢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繆云归水灵灵的眼睛瞪大,里面倒映得全是他。

陈聿为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大家长的样子,去强调一些烂七八糟她根本不会执行的荒唐话。她想,若不是老爷子横亘在他们之间作乱,恐怕陈聿为早就越俎代庖,逼她认‘贼’做父了。

“这由不得你。”

陈聿为指尖又使劲搓抹了两遭,才将干掉、乱杂的斑点擦净。

繆云归气得不行。

苍爷的书房在二楼右拐第二间。

她一概不会敲门。尤其是他的门。她巴不得看见老不正经的因为羞涩愤怒而着急上脸。

繆云归推门,迎面一个茶碗照脸砸过来。伴着老爷子,爆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反应迅捷,脑袋向右偏。茶碗恰好顺着繆云归的耳朵尖擦过,碎在门上,瓷片又落到地上,发出尖锐的碎裂声。她皱皱眉,目光灰暗,落在干瘪老头身上。

“你要是气死了。”

“躲在你背后的娜卡莎和小崽子可就落在我手里了。”

她作恶,一般都能在父亲身上得到反馈。

繆云归安慰他,也算警告。

苍爷在道儿上摸爬滚打三四十年,响当当的大名,七情不上脸是基操,但有例外。遇上繆云归绝对崩盘。他气得面如黑炭,从右侧座椅缝隙中揪出一支麻杆粗细的荆条,朝着繆云归纤窄的背脊,‘啪’,她登时眼泪就下来了。

她性子倔。目光死死抓着他。

手上动作也快。

“东缅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

苍爷松手,喘着粗气。荆条落到她手里。繆云归捻着荆条外刺,指尖皮肤娇嫩,几隆皮肤竖起倒刺。她追问,“插手?到底是谁伸狗爪子?分不清么?爸爸。”语气轻佻。她垂眸,唇角微微勾起,低沉沉的笑,伴着出入鼻腔的气流,发出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人。

“那你想怎么样?”苍爷认为她不可理喻,跟她那个娘一样,“砍死鸣沙?弄死他孙女?再杀了我?”欲说,越不成体统,但他知道,繆云归肯定有这么想。一个不知好歹的疯丫头。

她高挑眉,站在原处。

“你要是想,我当然也可以这么做。”繆云归越过苍爷,身体陷入柔软的座椅上,腿跷上桌板,懒洋洋的将荆条丢回去。又目光凌厉的看向对面站着的苍爷。露出一脸天真无邪。“再说了。”懒音耍无赖,“什么叫——我想怎么样?你一句话就铲平了在建的军工厂,改纺织厂。亏了钱,又火急火燎的要出手。”她定神看,重音强调,“耍我玩儿呢?”

苍爷冷哼,“这轮不着你管。”

“是——”

繆云归伏案,站起来,“轮不着我管。”

“生意你说给小崽子就给小崽子了。”

“我不也没说什么么?”

苍爷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片子口无遮拦。亲兄弟,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小崽子小崽子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陈家不睦。

“你跟你娘一模一样。”

他低嗔。

然后就是大声的、伴着怒气的叫她在书房反省。

恼羞成怒。

苍爷一贯的风格。

繆云归皮实,从小到大打了多少回。

就真的是记吃不记打。

小门一关,紧贴着窗户的防弹层落下来。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她不受控制得攥紧拳头,连睫毛都在打颤。呼吸不畅,她把系在脖颈上的丝带扯下来;口干舌燥,桌上仅剩的茶水也叫她喝得一干二净。眼前恍若闪过一簇人影。

纤纤瘦瘦,指若削葱根,口若含朱丹,一步一摇曳。

“别在我眼前晃。”她说。

她脑袋闷闷地。

腿边有一柔软剐蹭。

她低头,小猫绕着她的脚腕转圈,肉呼呼的小身子‘哒’堆在她脚边。繆云归起心,踢了它一脚,猫也不叫。她又往东南角的书柜看,矮书柜微微倾斜,侧方漏出一个洞,光点儿一闪一闪。

——陈聿为挖破的。

五岁,娜卡莎带着小崽子刚到陈家老宅。

陈聿为抢她的秋千,繆云归看着野女人,伸手推小崽子进草坑。

坑底下掩着她装玩具的铁皮桶。

他磕得满嘴是血。

苍爷就拿荆条抽她,她叉腰。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眼神挖他。他就关她。小崽子倒是见风使舵,狗腿找老爷子求情。繆云归狗脾气,又爱面子。她需要他?又一巴掌,小崽子捂着脸转圈儿。苍爷气得要命,对她又是一顿揍。

陈聿为巴结之心不减。

一个晚上,几把铁锹,一个奇迹。

老头子精心改造的书房被凿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