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一碗阳春面，加流心蛋！快着点！饿着本仙姑，可没人给你们驱邪啦！”
江无忧那脆生生的吆喝，像一颗石子投入凝滞的水潭，瞬间打破了角落因阴冷气息带来的沉闷。茶肆里原本屏息看热闹的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笑。
“噗……这小半仙，真真是……”有人摇头失笑。
“驱邪前先要碗面？还是加蛋的？这丫头心可真大！”
“管她呢，有热闹看就行！快，面赶紧上！”
小二憋着笑，麻溜地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后厨。江无忧则毫不客气地拉开书生对面的条凳，一屁股坐了下来。那身鲜亮的石榴红与葱翠绿，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两簇跳跃的火苗，驱散了几分阴霾。她发间的铜铃铛随着坐下的动作轻快地“叮铃”一声，与她此刻脸上那副“等饭吃”的纯粹期待表情相得益彰，仿佛刚才点破生死危机、掏出神秘红符的人不是她。
青衫书生，名唤谢砚，此刻苍白的脸上表情复杂至极。惊惧未消，绝望犹存，却又被眼前这红绿小丫头片子理直气壮要面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荒诞的希望——或许，她真有本事？
“小…小仙姑……”谢砚嗓子嘶哑，想说什么。
“嘘——”江无忧竖起一根白生生的手指，抵在唇边，猫儿眼狡黠地眨了眨，“食不言，寝不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等面来了，吃饱了，咱们再聊那只想拉你下去作伴的‘好朋友’。”她刻意加重了“好朋友”三个字，还做了个向下拽的手势，吓得谢砚又是一个哆嗦，颈后那青灰色的印记似乎都更明显了些，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那旋转的茶碗漩涡转速也加快了些。
好在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来得极快。粗瓷大碗，清亮的汤底飘着油花和翠绿的葱花，筋道的面条卧在中央，最上面稳稳盖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蛋黄半凝，正是江无忧点名要的“流心”状态。
“吸溜——”
江无忧眼睛一亮，毫不讲究地捧起大碗，先凑近深深吸了一口面汤的香气，满足地眯起眼，发出一声小小的喟叹。然后抄起筷子，二话不说，埋头就吃。她吃得极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享受，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贪食的松鼠。筷子翻飞间，面条迅速减少，葱花粘在嘴角也顾不上擦，那专注劲儿，仿佛世间除了这碗面，再无他物。
谢砚看得目瞪口呆。周围茶客也忍俊不禁，连角落里那股阴冷气息带来的不适感，似乎都被这小姑娘风卷残云的吃相冲淡了不少。老张头摇着头，小声嘀咕：“这小祖宗，心是真宽啊……”
不过片刻，一大碗面连汤带水见了底，最后一点流心蛋黄也被她刮得干干净净。江无忧放下碗，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用手背豪迈地抹了抹嘴，这才看向对面紧张得几乎要晕过去的谢砚。
“嗯，饱了！”她拍拍平坦的小腹，猫耳发包随着动作俏皮地一颤，铃铛轻响。那双清澈的猫儿眼瞬间褪去了满足的慵懒，重新变得锐利如电，直直刺向谢砚颈后的印记。
“好了，谢公子，咱们来会会这位‘水猴子’兄吧。”
她站起身，石榴红的袖口一翻，那张暗红色的古旧符箓再次出现在她指尖。这一次，符箓上那繁复古拙的朱砂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隐隐流动着微不可察的红芒，一股温润而刚正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与书生身上散发的阴冷湿气针锋相对。
“坐好，别动。”江无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感觉有多冷多难受，都给我忍着。敢乱动，被拖走了我可不管捞你。”
谢砚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节泛白，用力点头，牙齿都在打颤。
江无忧不再废话。她左手捏着那张红符，右手迅速在宽大的袖袋里一掏，竟又摸出三枚与之前算命时一模一样的古铜钱。只是这一次，铜钱入手，她指尖微不可察地拂过钱身，钱面上似乎也闪过一丝极淡的金光。
“天地无极，玄水有灵！敕！”她口中清叱，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右手猛地一扬，三枚铜钱并非掷向桌面，而是化作三道微弱的金光，呈品字形精准地钉在谢砚身侧的地面上，没入土中半寸！铜钱落点，恰好将谢砚连同他面前的茶碗围在中央。
就在铜钱落地的刹那——
“呜——！！”
一声凄厉、怨毒、仿佛从水底深处传来的尖啸骤然在谢砚脑中炸响！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冲击！谢砚眼前一黑，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从颈后那印记爆发，疯狂地钻进他的四肢百骸，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冻结、撕碎！他面前的茶碗“啪”地一声炸裂，浑浊冰冷的茶水混合着诡异的漩涡黑气猛地爆开，直扑江无忧面门！
“雕虫小技！”
江无忧早有防备，左手捏着的红符闪电般向前一按！不是按向黑气，而是直直按向谢砚颈后那青灰色的印记！
“滋啦——！”
仿佛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块上！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如同河底淤泥腐烂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那扑向江无忧的黑气撞在红符散发的无形屏障上，如同滚汤泼雪，发出一阵“嗤嗤”的消融声，迅速溃散。
“呃啊——！”谢砚发出痛苦至极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颈后的印记在红符的镇压下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凸起，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挣扎！一股更加浓郁的黑气从他七窍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在半空中扭曲凝聚，竟隐隐显出一个模糊、湿漉漉、长着稀疏毛发和尖利爪子的类人形轮廓——正是那“水猴子”的怨魂本体！它怨毒的目光死死锁定江无忧，发出无声的咆哮。
茶肆里瞬间乱作一团！惊呼声、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普通人虽看不到那清晰的黑影，却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冻结灵魂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恶臭，以及谢砚那非人的痛苦模样。
“妈呀！真…真有东西！”
“快退后！退后！”
“小仙姑顶住啊！”
江无忧小脸紧绷，猫耳发包下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红符的力量与那水猴子的怨力在她手下激烈交锋，符纸上的红光忽明忽暗。她能感觉到这水猴子怨念极深，而且……似乎并非自然形成！
“孽障！还不伏诛！”她再次厉喝，空着的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竟萦绕起一丝极淡的金色光晕，猛地凌空点向那凝聚的黑影，“破！”
金光如针，瞬间刺入黑影核心！
“嗷——！！”黑影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剧烈扭曲，黑气四散。同时，谢砚颈后的印记骤然爆发出强烈的青光，竟硬生生将江无忧按在上面的红符震开了一寸！
江无忧瞳孔一缩！那青光……不是水猴子的力量！是另一种更隐晦、更阴毒的咒力！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那被金光刺伤的水猴子黑影怨毒地瞪了江无忧一眼，似乎知道事不可为，猛地放弃了谢砚这个“替身”，化作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气，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茶肆敞开的窗户方向激射而去，想要遁入外面的河道！
“想跑？！”江无忧反应极快，右手一抄，地上三枚铜钱瞬间飞回她掌心。她看也不看，手腕一抖，三枚铜钱带着破空之声，呈“品”字形追着那黑气激射而出！
噗！噗！噗！
三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铜钱精准地打在黑气之上，如同烙铁入水，黑气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鸣，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溃散，最终彻底湮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腥风。
茶肆内，阴冷的气息骤然消散。阳光重新变得温暖。碎裂的茶碗，泼洒的污水，以及瘫软在桌上、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昏迷不醒的谢砚，是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唯一痕迹。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刚才那超乎想象的景象惊呆了，哪怕只看到黑气和金光闪烁，也足以让他们心神剧震。
江无忧微微喘息，小脸有些发白，显然消耗不小。她收回铜钱和那张光芒黯淡了许多的红符，小心地藏回袖袋。然后走到谢砚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翻了翻他的眼皮。
“还好，命是保住了。”她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在谢砚颈后。那青灰色的印记并未完全消失，只是颜色淡了许多，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青色痕迹。而在印记中心，刚才爆发青光的位置，隐约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江无忧感到极度不舒服的阴冷咒力。
“替命咒……”她猫儿般圆润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和凝重，低声自语，“难怪这水猴子怨气这么深，死咬着你不放。原来你是被人当成了‘替死鬼’，挡了真正的‘水厄’。”
她抬头，看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河道，又低头看了看昏迷的谢砚。
“喂，谢公子，”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谢砚的凳子腿，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脆，带着点无赖劲儿，“你这麻烦……一碗阳春面可打发不了啦。你这命，好像还挺值钱的？”
发间的铜铃铛随着她歪头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在寂静的茶肆里格外清晰。阳光照在她红绿相间的身影上，一半是驱散了邪祟的小半仙，一半是嗅到了更大麻烦（或者说，更大“生意”）的狡黠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