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夏夜裹着荷香，秦淮河上粼粼波光摇曳如碎银。林昭立在画舫船头，望着河面漂过的百盏荷花灯，掌心沁出薄汗。那些花灯皆是他亲手扎制，雪白的绢布上，用金线绣着“白首不离”四个大字，烛光透过细密的针脚，在水面投下朦胧而温柔的光晕。
更鼓声起，河畔柳树的阴影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林昭屏息转身，只见苏婉身着一袭绯红嫁衣，从月光与灯影交织处款步而来。那嫁衣正是她亲手绣制，柔软的云锦裁成流畅的衣袂，裙裾上用七彩丝线绣着并蒂莲、比翼鸟，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着她漫长岁月里的期盼与深情。嫁衣领口处，还缀着半块刻着“太平”字样的玉佩——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如今终于盼来圆满的归宿。
“你......”苏婉的声音比蝉翼还轻，脸颊在烛火映照下泛起红晕。她低头望着河面的荷花灯，那些温暖的光芒倒映在她眼底，如同点点星辰。
林昭深吸一口气，踏过铺着红绸的跳板，来到苏婉面前。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银镯，镯身刻着缠枝莲纹，与苏婉腕间那半枚恰好相配：“婉娘，自金陵动乱与你相识，历经生死，方知心意。愿以这秦淮河的千盏灯火为媒，许你一生安稳，不离不弃。”
夜风拂过，秦淮河上的荷花灯轻轻晃动，“求娶”二字在光影中明灭。苏婉眼眶泛红，伸手接过银镯，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昭郎，这嫁衣我已绣了许久，就盼着这一日......”
画舫上突然响起欢快的丝竹声，躲藏在暗处的好友们纷纷现身，抛洒着象征吉祥的花瓣。林昭为苏婉戴上银镯，而后牵起她的手，缓步走向灯火通明的画舫。船头的大红灯笼随风轻摆，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倒映在流淌的河水中，与满河花灯融为一体。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一滩栖息在芦苇丛中的白鹭。它们扑棱棱飞向夜空，翅膀掠过水面，荡开层层涟漪，将河面上的荷花灯推得愈发摇曳生姿。
画舫缓缓离岸，丝竹声渐远，唯有船头悬挂的喜灯在夜风中轻晃。林昭与苏婉并肩而立，望着两岸渐渐模糊的灯火，秦淮河的水波轻拍船舷，将满河星子揉碎成粼粼金箔。苏婉的嫁衣下摆扫过甲板，裙裾上的并蒂莲随着步伐流转生光，忽然有几瓣早樱自河风里飘落，正巧栖在她鬓边的银步摇上。
当心。林昭抬手欲替她拂去花瓣，指尖却凝在半空。月光穿过她湿润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恍惚间，他又看见那日在金陵城破的硝烟里，她举着半块玉佩浑身浴血的模样。喉间泛起酸涩，他终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听着她耳畔传来的绣线摩擦声——那是她亲手缝制嫁衣时，针脚穿过绸缎的细微响动，此刻竟与自己的心跳重合。
河面突然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青绿色的火星如雨坠落，照亮了远处尚未完工的新粮仓。苏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想起白日里百姓们搬运梁柱时的欢声笑语。新政推行半月，荒芜的田地已翻出新泥，学堂里飘出的读书声惊飞了寒潭边的白鹭。你看。她指着对岸亮起的万家灯火，那些灯，倒比咱们的荷花灯还要多。
林昭低头轻笑，发间的檀木簪子扫过她的额角：往后每年今日，都为你放满秦淮河的灯。话音未落，船篷突然传来窸窣响动，竟是几只偷食喜糖的麻雀，扑棱棱间将撒在甲板的红枣撞入河中。苏婉弯腰去捡滚落的花生，嫁衣袖口滑落，露出腕间完整的银镯——那对断镯拼合处，缠着她用红线细细编就的同心结。
更深露重时，画舫泊在桃叶渡旁。林昭解下外袍披在她肩头，却见苏婉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剥开层层包裹，露出两枚小巧的荷花酥，正是他们初遇时，她在金陵街巷买的点心。凉透了。她嗔怪着递给他一枚，酥皮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那日你浑身是血，却还惦记着给我留点心。
河风送来远处戏楼的唱腔，咿咿呀呀唱着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林昭咬下一口酥饼，甜香混着陈年往事涌上心头。对岸的夫子庙亮起长串走马灯，光影流转间，他仿佛看见无数个日夜在眼前闪过：寒潭边的据理力争，逃亡路上分食的半块干粮，还有此刻她鬓边颤动的珠翠。
该回了。苏婉望着天边渐白的鱼肚，嫁衣上的金线在晨光中愈发耀眼。林昭扶着她踏上跳板，忽然瞥见水中倒影——两道身影交叠，恍若画中走出的璧人。身后，未燃尽的荷花灯仍在河面漂浮，宛如一串永不熄灭的星子，照亮他们携手走向黎明的路。
晨曦初露，秦淮河面泛起万千碎金。林昭与苏婉相携立于画舫船头，晨雾如轻纱笼罩着他们交叠的身影。苏婉鬓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倒映在河水中，与摇曳的荷花灯影融为一体，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卷。
昨夜燃放的烟花残屑仍漂浮在河面，随着水波起伏闪烁，却不及苏婉腕间银镯的微光动人。那对断镯终于合二为一，缠绕其上的同心结被露水浸润，愈发鲜艳夺目。林昭低头凝视着她被晨雾沾湿的睫毛，忽然想起他们在寒潭边经历的生死时刻，在逃亡路上分食半块干粮的窘迫，此刻却都化作了嘴角温柔的笑意。
河畔渐渐热闹起来，早起的商贩摇着木橹，满载新鲜果蔬的小船穿梭而过。卖花姑娘的竹篮里，带着露水的栀子和茉莉散发着清香，与苏婉嫁衣上的绣花香混在一起，弥漫在湿润的晨风中。远处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追逐着掉落的花灯，她们的碎花裙在晨光中翻飞，如同一群欢快的蝴蝶。
苏婉指着对岸新建的学堂，眼中满是欣慰。学堂的白墙黛瓦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窗棂间飘出朗朗书声。你听。她轻声说，那声音比任何乐器都动听。林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学堂前的空地上，几个老人正聚在一起晒太阳，他们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劫后余生的满足。
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舷，将漂浮的荷花灯推向远方。那些承载着爱意与期盼的花灯，有的漂向商贾云集的码头，有的顺着支流汇入长江，仿佛要将这份圆满的喜悦带往天涯海角。林昭握紧苏婉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这乱世中的平凡幸福，竟比任何宏图伟业都要珍贵。
此时，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在秦淮河上，波光粼粼的水面瞬间化作一片璀璨的星河。林昭与苏婉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倒映在河水中，与两岸的烟火人间、与这流淌千年的秦淮河水，共同绘就了一幅乱世中最动人的圆满图景。这份历经磨难才得来的安宁，这份在烽火中坚守的情意，比任何绚烂的烟花都更长久，更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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