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梧桐叶染上金黄时,醉仙楼的蒸笼又腾起了熟悉的白雾。林昭将刚出锅的阳春面搁在柜台上,望着堂内满座的食客——老灶头面馆重张那日,连京城里来的商客都专程绕道捧场。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木桌上,照亮食客们碗里飘着葱花的面汤,也照亮了柜台后苏婉算账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林哥!这笼蟹黄包成了!阿福举着竹蒸笼从后厨冲出来,屉布掀开的瞬间,浓郁的鲜香混着蒸汽扑面而来。少年鼻尖沾着面粉,眼睛却亮得惊人,您瞧这褶子,是不是比昨天多捏了三道?林昭笑着接过包子,咬开薄皮的刹那,金黄的汤汁险些溅在袖口,恍惚间竟想起数月前陆家宴席上那顿暗藏杀机的庆功宴。
暮色降临时,林昭常与苏婉沿着运河散步。绣庄新制的绸缎灯笼在风中轻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婉指着对岸正在修缮的白鹭洲水阁:等明年开春,我们把绣庄分店开到那里去,让来往商客都能看见苏绣的针法。她的指尖还带着绣线的香气,却悄悄勾住了林昭的小拇指。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这一次,不再是令人心惊的暗号,而是平和的夜曲。
然而,当林昭在后厨翻阅账本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陆家被查抄的库房清单里,本该存放违禁货物的暗格里空空如也;赵宇暗中传来的消息说,漕帮几位堂主在押送途中离奇暴毙;就连陆明玥最后一次露面时,眼底都藏着欲言又止的忧虑。某个深夜,他站在醉仙楼屋顶望着陆家老宅方向,月光下那座沉寂的深宅依旧阴森,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呜咽。
在想什么?苏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件披风轻轻搭在林昭肩头。女子发髻上别着的玉簪,正是用绣庄新得的和田玉雕琢而成。林昭握住她的手,触到指尖细密的针茧:你还记得陆家书房暗格里的账本吗?那些记录着神秘主顾的页子,为何偏偏不翼而飞?
运河上的夜航船鸣起号角,惊起一群白鹭。苏婉倚在他肩头,望着水面上晃动的月影:不管还有什么阴谋,我们都一起面对。她的语气轻柔,却带着经历过生死的坚定。林昭将她搂得更紧,远处醉仙楼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如同他们共同守护的希望,哪怕再微弱,也从未熄灭。
阿福在后厨哼着新学的小调,案板上整齐码放着明日要用的食材。少年不知道林昭心中的疑虑,只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改良醉仙楼的招牌菜。他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突然咧嘴笑了——等他成了名厨,定要让临安城的百姓,都能尝到比陆家宴席更美味的菜肴。只是他没注意到,街角阴影里闪过一道黑袍身影,那人怀中抱着的檀木匣,隐约露出半卷绣着陆家纹章的密信。
阿福哼着跑调的曲子,将最后一筐青菜码进后厨角落。月光透过气窗斜斜地照进来,在青砖地面投下菱形光斑,他蹲下身将沾着泥点的草鞋脱下来,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咚——咚——”的打更声,已是子时三刻。少年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正要吹灭油灯,却被窗外突然响起的夜枭啼叫惊得一哆嗦。
街道上静得瘆人,只有风卷着枯叶沙沙作响。阿福趴在窗台上张望,忽然瞥见街角的阴影里闪过一道黑影。那人裹着宽大的黑袍,兜帽压得极低,怀中紧紧抱着个雕花木匣,檀木表面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阿福眯起眼睛,看见木匣缝隙里露出半卷泛黄的宣纸,边缘处金线绣着的云纹龙角,竟与他在陆家抄家那日见过的族徽如出一辙。
黑袍人脚步极轻,贴着墙根疾走,每经过一盏灯笼,身影便在地上拉长又缩短。当他路过醉仙楼后巷的水井时,木匣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机关开启的响动。阿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抓起案上的菜刀。可就在这时,一片乌云遮住月亮,等月光重新洒落时,巷子里早已没了那人的踪影,只留下青石板上半枚模糊的泥脚印,形状竟与陆家库房守卫所穿的皂靴纹路一致。
少年握着菜刀的手微微发抖,后知后觉发现掌心全是冷汗。他想起林昭平日里总说“凡事多留个心眼”,此刻却懊恼自己方才只顾着看那人怀里的匣子,连对方究竟有几人随行都没注意。窗外的夜枭又叫了一声,阿福望着空荡荡的街巷,突然觉得那轮明月都变得阴森起来——陆家明明已经倒台,怎么还会有人带着绣着陆家纹章的密信在深夜游荡?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后厨门,想要去叫醒熟睡的林昭,却在跨出门槛的瞬间僵住了。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带着股熟悉的腥气,正是陆家地牢里那种混着铁锈与腐木的味道。阿福打了个寒颤,慢慢退回屋内,将木门闩得死死的。
阿福后背紧贴着后厨斑驳的木门,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月光像一柄冰冷的银剑,顺着门板的缝隙斜斜地刺入屋内,在青砖地面投射出一道细长而锐利的光柱。光柱边缘微微颤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动,将清冷的光辉揉碎成细碎的金箔。
他屏住呼吸,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光柱中漂浮的尘埃吸引。那些平日里看不见的细小颗粒,此刻在月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宛如被唤醒的幽灵。它们起初漫无目的地游荡,忽而向上盘旋,忽而向下沉降,在光柱中划出若有若无的轨迹。渐渐地,这些尘埃开始以某种诡异的规律聚集,仿佛受到神秘力量的牵引。
阿福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尘埃越聚越多,逐渐勾勒出网状的轮廓。细密的丝线在空中延展、交织,每一个节点都闪烁着微弱的寒光,宛如一张由月光与阴影编织而成的大网。这张网缓缓扩张,边缘处的尘埃如触角般向四周蔓延,先是笼罩了堆满食材的案板,又爬上挂着厨具的砖墙,最后朝着熟睡中伙计们的床铺延伸而去。
恍惚间,阿福觉得这张无形的大网不再仅仅存在于后厨之中。他仿佛透过墙壁,看见它穿过寂静的街道,越过沉睡的商铺,朝着临安城的每一个角落蔓延。陆家老宅那阴森的高墙、运河上摇曳的商船、绣庄阁楼里未熄灭的烛火,都被这张巨网悄然笼罩。那些白天还热闹非凡的市集、欢声笑语的酒肆,此刻在巨网的阴影下,显得如此脆弱而渺小。
夜风突然呼啸起来,拍打着窗户发出“哐哐”的声响,将阿福从幻象中惊醒。他猛地回头看向屋内,光柱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尘埃又恢复了随意飘散的状态,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但他的心跳依旧快得惊人,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渗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阿福咽了咽口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临安城这短暂的安宁之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张无形的巨网,又会在何时彻底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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