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院一隅，李青独自对着一株老槐树出神良久，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阳光碎裂在层叠的叶片间，落在他脸上，光影交错。他像尊石雕，纹丝不动，连一只胆大的蚂蚁爬上了他的靴子，试图在他这“高山”上开疆拓土，他都未曾挪动分毫。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极淡的幽香悄然自身后传来，如同羽毛般拂过他的颈项。
李青浑身一激灵，脖子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去。
姚心香正静静立在他身后，裙角微微飘荡，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几分探究，正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没事，她已经走了。”姚心香开口，声音清清冷冷，目光却飘向了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哦哦。”李青下意识地应着，脑子里却还是一团浆糊。
姚心香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李青那张略显茫然的脸上：“你在想什么呢？”
“哦哦，我在思考，为什么，这个世界和我过去所认知的那个世界，会有这么多截然不同的地方。”他说这话时，眼神不自觉地又望向了那株静默的老槐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与疏离，“就好像……很多事情，本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李青揉了揉太阳穴，上辈子他埋头苦修，一路磕磕绊绊冲到金丹期，哪里经历过这般光怪陆离的事情。
现在，他眼中的天雷宗，似乎处处都透着诡异。姚心香、朱邪、胡烈、刘俊、刘欣、唐倩茜……感觉个个都是妖魔鬼怪。眼前晃动的都是一张张模糊不清的面孔，每个人似乎都戴着厚厚的面具，让他看不真切。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妖魔鬼怪”而不自知。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像是一脚踩空，落入了一个扭曲颠倒的世界。
“那你以为的世界，或者说，你期望中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姚心香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李青怔了怔，下意识地又看向那株老槐树。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某些遥远到快要褪色的画面。
“我以为……”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至少应该是，和平，平等，包容的。”
说完这六个字，李青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和平？在这弱肉强食，动辄拔剑相向的修真界谈和平？平等？当出身、天赋、机缘将人明确划分为三六九等的时候，平等又从何谈起？至于包容……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连他自己现在都快看谁都不顺眼了，还谈什么包容。
他这番话，若是被上辈子的师门长辈听到，怕是会笑掉大牙，说他痴人说梦，异想天开。可偏偏，这可笑的念头，却深深扎根在他心底，成了他衡量这个世界的标尺。
姚心香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应。
李青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试图缓解这略显凝重的气氛：“当然，我也知道，这听起来挺傻的，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他指了指周围，表情有些无奈，“可能是我以前……呃，待的太安逸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傻吗？”姚心香轻轻重复了一句，目光转向了远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或许吧。但有时候，傻一点，也未必是坏事。”
“世间的人都会穿衣服。”她忽然开口，语气平淡，“衣服外面露出来的，就只有脑袋、手而已，能看到的，终究有限。大部分，都被衣物遮掩起来了。”
“你所见到的，你以为的真实，其实很多时候，只是人们愿意让你看到的那一面，是那件精心挑选过的‘衣服’。至于衣服里面的躯体，那赤裸的真实，寻常人是不会轻易示人的。”
姚心香说到这里时顿了顿，脑海里却莫名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她暗自轻啐一声，自己这个说法……好像有点不太恰当。眼前这个李青，可不止一次见过自己“衣服里面”的样子了。她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
“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他轻声问，像是在问姚心香，又像是在问自己，问这天地，问那株沉默的老槐树，“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简单一点，真实一点？”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不解。原本以为换了个世界，可以重新开始，却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复杂和诡谲，远超他的想象。他开始怀念那个虽然也有争斗，但至少规则相对清晰的世界，而不是现在这样，每个人都在演戏，每个人都可能是敌人。
姚心香看着他，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远处那棵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上，眉头深锁，显然还陷在那些纷乱的思绪里。周遭一片寂静，唯有风过叶梢的沙沙声。
“你期望世界简单，期望人心真实，这本没有错。”姚心香开口，视线从远方移回，落在李青略显疲惫的侧脸上，“只是，水是什么流向，水里的鱼说了不算。人们都想着改变世界，殊不知，最终都是被世界所改变。”
李青闻言，迎上姚心香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被世界改变……”他重复道，声音有些干涩。他想到了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孔，想到了自己心头那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惶恐，“所以，就只能顺从？戴上同样的‘衣服’，说着不由衷的话，做着并非本愿的事？”他的尾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不甘。这与他过去所坚守的道，背道而驰。
姚心香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质问，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她话锋一转：“行了，不扯这些了。想再多，天不会因为你的想法而改变颜色，地也不会因此就换了模样。眼下，有更实际的事情，等着你拿主意。”
“那枚魔晶，你有没有想好要服用？”姚心香问道。
“服用会带来什么？”李青问。
“会很苦。远比你想象中任何一种苦都要难熬。人生，也会因此变得无比艰辛，每一步都可能踩在刀刃上。”
“不是说，修为能够一日千里？”李青记得提到这魔晶能带来的莫大好处，这与“艰辛”似乎有些矛盾。
“修为是修为，人生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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