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花海香,彩蝶舞霓裳。
小落追芳影,欢情心底藏。
小落指尖的磷粉突然活了过来,细碎的光点顺着掌纹游走,在手心聚成发光的溪流。矢车菊变成的城墙正在融化,蓝色汁液渗入泥土,滋生出无数透明根须。这些水晶般的根茎缠绕住孩子的脚踝,将他拖入一个倒悬的世界——天空是翻涌的黑色沃土,大地铺满闪烁的星砂。
十七只银背鼹鼠在地平线尽头敲击发光蕈菇。它们每敲击一次,土壤里就会冒出一串翡翠色的气泡,气泡破裂时溅出的不是水珠,而是细小的青铜齿轮。小落接住一枚滚到脚边的齿轮,齿牙间卡着半片枯萎的三叶草,叶脉里凝固着去年立夏那天的晨露。
“这是日晷的牙齿。“金绿色甲虫不知何时出现在肩头,它的触角轻点齿轮,锈迹斑斑的铜绿突然焕发光彩。小落看见齿轮中央浮现出自己五岁时的模样:那个更小的男孩正在榆树下埋葬死去的知了,湿润的泥土沾满掌心,蝉翼在暮色里泛着青灰色的光。
城墙融化的地方升起十二棵巨型蒲公英。每朵绒球都比磨盘还大,白色冠毛正在缓慢转动,如同悬在空中的浑天仪。当第七棵蒲公英开始抖动时,小落突然听到沙漏倾泻的声响——不是一粒粒的滴答,而是整条银河倾注的轰鸣。蒲公英种子脱离花托的刹那,男孩的呼吸也跟着悬停,他看见每根飘散的冠毛都系着个月亮,银辉中裹着不同季节的剪影。
有根冠毛擦过他的睫毛,冰凉的触感让眼前景象骤变。蚂蚁们排着队从蒲公英茎杆爬过,每只都举着微缩的日晷碎片。它们的队伍在第七个分岔口突然转向,钻进树根状的青铜管道。管道内壁布满会发光的苔藓,每隔七步就能看见嵌在墙上的水晶沙漏,彩色的砂粒正以不同速度流动。
“快看第三只蚂蚁!“甲虫鞘翅上的蜂窝纹路开始旋转。小落眯起眼睛,发现那只蚂蚁举着的不是青铜碎片,而是半颗凝固的雨滴。雨滴里封存着雷云翻滚的影像,每当蚂蚁触角颤动,就有细小的闪电在雨滴表面炸开蓝紫色的光。
队伍最前方的兵蚁突然扬起前肢,触角碰撞出燧石相击的火星。所有蚂蚁同时放下重物,用腭牙在地面刻出同心圆纹路。小落感觉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那些纹路渐渐隆起成环状山脉,中央凹陷处涌出冒着热气的乳白色泉水。泉水表面漂浮着无数蝉蜕,每只空壳都在自动编织丝绸,丝线上串着晨昏线划过草原的瞬间。
当第一百只蝉蜕完成吐丝,泉水突然变成竖立的镜面。小落看见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个正在消散的老者。老人的皱纹里游动着发光蜉蝣,白发间缠绕着蒲公英冠毛,当他抬起树皮般的手掌指向某处,镜面轰然碎裂成闪着虹光的棱柱。
棱柱坠地时化作彩色蜥蜴,它们排着队钻进小落的衣兜。男孩伸手摸索,指尖触到冰凉光滑的鳞片,还有某种正在搏动的温暖物体。掏出来竟是颗跳动的水晶心脏,内部封存着缩小版的草原——能看见银背鼹鼠在云朵间挖掘隧道,甲虫振翅掀起花粉风暴,自己七岁的身影正在追逐永远差半步的蝴蝶幻影。
金绿色甲虫忽然飞离肩膀,在空中划出莫比乌斯环的轨迹。那些飘散的蒲公英冠毛开始逆向飘动,裹挟着季节剪影的月亮们互相碰撞,溅起的银辉凝成通往地心的旋转阶梯。小落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听见地下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像是某个沉睡千年的机械巨兽正在苏醒。
台阶两侧的土墙渗出琥珀色的树脂,每个凝固的气泡里都封存着昆虫的舞蹈:草蛉在编织星图,螳螂举着月牙镰刀收割晨露,葬甲虫推着裹满虹光的粪球走向永恒。当小落经过第七百个气泡时,树脂突然软化流淌,形成覆盖墙壁的蜂蜜瀑布。甜腻的香气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琥珀溪流里忽大忽小,时而变成拄杖老者,时而化作啼哭婴孩。
地心深处传来蝴蝶振翅的共鸣。小落怀中的水晶心脏突然变得滚烫,映在蜂蜜瀑布上的倒影同时伸出手指,在粘稠的金色液体上写起反字。那些字迹由蜉蝣首尾相接组成,每当写完某个节气名称,就有对应的光景在洞穴里具现:惊蛰时青铜管道爬满电蛇,霜降日齿轮表面结出冰花,大暑时刻蚂蚁搬运着燃烧的日晷碎片。
阶梯尽头是棵倒生的巨树,根系在天际舒展如血管,枝干末端垂落进沸腾的岩浆。树身上布满门扉状的树瘿,每扇门都镶嵌着不同材质的钟表。甲虫钻进刻有蜂窝图案的橡木门,门内立即传出亿万只蜜蜂振翅的嗡鸣。小落将水晶心脏按在枫木门表面的凹槽,看见门缝里渗出带着玫瑰香气的晨光。
推开门的刹那,草原上的矢车菊突然全部复活。它们不再是冰冷的钟表零件,而是随着真正的晨风摇曳。小落发现自己站在最初跌倒的地方,掌心的磷粉早已消失不见,唯有衣兜里残留着彩色蜥蜴的鳞片,在朝阳下泛着虹彩。远方的蒲公英仍在飘散冠毛,但那些系着月亮的银线已隐入云翳,像是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
蝴蝶再次掠过鼻尖,复眼中的村庄正在举行某种仪式。老人们将蜉蝣装进琉璃瓶投入井中,孩童们用狗尾草丈量自己的影子。小落忽然明白,那个永远追不上蝴蝶的七岁身影,正在某个蜂窝状的时空里,为二十年后的自己保存着露珠般清澈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