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外方生嫌隙 剑院门前又起争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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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川再次上路的时候,怀里又多了一封信。

既然不能上崆峒山,那起码也得找个落脚之地啊,他虽然骄傲,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觉得自己可以独步天下的地步,学艺是必须要学的。起初他想过跟着老道学,但老道说什么都不承认自己懂得武功。

不过老道还是心善,起码给他找了个去处,那封信便是写给飞天剑院的掌门的。

少年一路向西,些许时日之后,便到了玉门关。

宋人李曾伯词云:“不愿酒泉郡,愿入玉门关。”

出了玉门关便再也不是关内了,气候不是,饮食不是,人也不是,人心更不是。

时值正午,少年走进一家酒肆。

伙计操着有些奇怪的腔调迎了上来,“客爷,您用点什么?”

“来一斤牛肉,两斤大饼。”

路川西行,自陕西以来两千里路,不管是饮食还是话语,多少都学了些、适应了些。

“酒可要些?小店有关外的葡萄酒,还有河西的皇台酒,都是上好的美酒。”

“酒不用多,就来一壶皇台吧。”

路川虽不擅饮酒,却好饮酒,在武当山上时就没少和师兄们偷偷喝酒。武当禁酒,因此这些孩子们偷藏的可都是能放得住的好酒。长此以往这嘴就养刁了,还好河西也是出产美酒的地方。

酒肆中客人并不多,那些贩夫走卒大多只是进来买些,然后出去背靠着墙蹲在地上吃,这似乎是陇上人的习惯。

因此,等饭的时候路川便注意起了堂食的客人。

就在他前面有一桌,坐着三人,其中正对着他的一人书生打扮,白净面皮,长得十分俊俏,路川不免多看了几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止女子娇美,男子的俊美也十分养眼。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路川,对着路川微微一笑。少年连忙低下了头,毕竟盯着人看是很失礼的,而且男子历来以英武为最佳,过于俊俏难免会带上几分阴柔女气,这对有的人来说是个痛处。

正好饭菜也端了上来,路川便把心思全放在了食物上。

“兄台不是本地人吧。”

路川抬头一看,那位公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似笑非笑。

少年连忙放下筷子拱手道:“在下自关中来。”

“看兄台的打扮也是习武之人,何不过来一起喝两杯?”

“额……素味平生,怎好叨扰。”

书生公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中原人都这么看不起人吗?”

路川脸顿时红了起来,按理说自己方才的话也没什么不妥,谦虚一下,对方要是诚心,自然会再次相邀,只是没想到这位公子会如此……心直口快。

路川是脸酸的人,只因对方没有恶意,所以才并未发火,但被这么墩一下脸上还是抹不开,一时间坐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还是书生旁边的两位眼乖,听书生那么一说,赶紧过来拉着路川的手臂,真诚相邀,替路川解了这困局。

残席撤下,重新排摆酒宴,路川左手那位中等身材,古铜色皮肤的男子抱拳道:“在下柯聚贤。”

“在下李云生。”右手的瘦高个男子说着一拱手,“方才和你开玩笑的是我们的兄弟沈汉清,大家多亲近亲近。”

“哦,在下姓路名川,武……林中人。”

路川本来是想说武当的,对他来说武当是他的根本,是他的骄傲,可突然想到怀中的那封信,“当”字就说不出来了,只是这临时改口的“武林中人”却着实蹩脚得很啊。

果然,那个说话有些刻薄的沈汉清就挑理了。

只见他冷笑一声说道:“真当我们是瞎子啊?你不说是武林中人我们就看不出来吗?没事干背后背个家伙好看呀?”

路川又羞又恼,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他心想:“这人看起来光鲜,怎得如此不懂事?说起话来跟吃了火药似的,也罢,怪我命里犯冲,遇上了。不过我也犯不上在这儿看你脸色。”

想到这里,路川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在下想起还有事,就少陪了,山高水长,江湖再见,告辞!”

柯聚贤和李云生脸上有些挂不住,想劝劝,却不知怎么开口,只好眼睁睁看着路川离开。

等路川也走远了,两人开始抱怨沈汉清。

“楚楚,平常你可不是这样,今天你这是怎么了?”

“是啊,中原人是没有我们直爽,但你又不是第一次见……”

沈汉清气冲冲地一拍桌子,“你看他那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别让我再见到他,再见到我更没好脸色!”

他们如何背后议论不提,且说路川,暗气暗憋离开饭馆,上马头也不回向西而去,走了半天腹中饥饿难忍才减下速度,不禁失笑。

他虽然容易生气,却不是个喜欢记仇的人,当时气不过就非要饭都不吃马上离开才行,可等气消了,又不由得觉得自己难免有些孩子气,有些可笑了。明知道关外人豪爽,不会像中原人那般绕弯子,自己还偏偏照着以前那般行事,难怪对方会生气呢。

将心比心一想,还是自己的不对多一些,“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好好说解说解”,他一边给自己嘱咐,一边拿起水壶灌了一气,顿时胸中格外的舒畅。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咻”一声,因为此时正值晌午,官道上鲜有行人,故此他听得格外清晰。

少年心中顿时一惊,虽然他不会使用这种东西,但也知道这种东西的厉害。

除了暗器,不会有其他,而且听那破空之声的急促程度,躲是不可能躲开的,正面都不行,更别说是在背后。

就在这时,“啪”,又是一声轻响。

然后那暗器的破空之声就终止了,也没有打在他身上。

少年连忙回头去看,只见就在身后三尺远的地上,摆着两块拇指大小的石头,人却是没有。

路川捡起石头仔细观瞧,两块石头上有明显磕碰的痕迹,可见自己想的果然不假,一定是有人想伤自己,只是被人用同样的手法阻止了。

那居心不良的人到底是谁,他没有看到。不过就算看不到,他也能想到,除了方才因口角有些不睦的沈汉清还能有谁?至于那救自己的人,必然是柯聚贤和李云生其中的一位,虽然他们三人是一起的,但他看得出来,这二人不同于沈汉清,是实实在在的可交之人。只是他没有想到那沈汉清居然是如此恶毒之人,枉有那身好看的皮囊!

常人,是不会因为一两句不要紧的话就记恨在心,痛下杀手的,但路川知道江湖上确实有一种人,气量异常狭隘,甚至可以说有些变态,普通人看来很正常,或者说无关紧要的事,在他们眼里就是非常充分的杀人理由。这种人都是妖邪,沈汉清也是。

想到这里路川眼中都要喷火,他恨不得马上找到沈汉清,将之毙于剑下,为武林除害。

可是茫茫关外,他又能去哪里找呢?

少年牵着马,继续向前面走去,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哀伤,哀自己之不幸,伤人心之不良啊!

突然间,在他身后又传来了声音,这次的声音比之前可要响亮得多,是马蹄声。

“一匹,两匹,三匹……”路川根据声音估摸着来人的数目,心中冷笑,“沈汉清啊沈汉清,你居然敢来,正找你呢,怎么,找了帮手啊,嘿,瞎了你的狗眼,看小爷今天收庄包圆!”

只见他伸手从背后取下那长条包袱,一抖,布条散落,紫霄银月剑重见天日,阳光一照,如同一道雳闪,夺人二目。

少年持剑,立于马前。

玉门关到瓜州莫高窟下,五百里官道,不一日便到。

飞天剑院并不难找,虽然这个门派在中原声名不显,而且人们通常说起来也没什么好话,但在关外,那还是有些分量的。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没换牙的孩子,问起飞天剑院都能给你指个方向。

路川仔细看了看上面刻着“飞天剑院”四个大字的柱石,规整规整衣服,走了上去。

“诸位师兄,小弟有礼了。”

飞天剑院外站着七八个身穿同样服饰的年轻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路川过来他们眼皮都没撩一下。

路川是什么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就算是崆峒门人他都没太放在眼里,更别说是从来都看不起的飞天剑院了。故此二话没说,迈步子便往里面走。

别看路川问的时候这些飞天剑院的人不理,可现在要硬闯他们可不干了。

一位尖嘴猴腮的剑院弟子拦住了路川的去路,其余几人呼啦围了上来。

“干嘛干嘛?没看见这是什么地方?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进的吗?”

路川虽然心中不悦,但毕竟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故此强压怒火,说道:“各位,在下受人所托,来给你们掌门‘紫髯金瞳白猿公’白万漠送一封书信,劳烦通报一声。”

“我们掌门是你说见就见的?快滚!”

“就是,什么德行也不撒泡尿照照。”

“……”

这些人越说越不上道,路川实在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巴掌,将那尖嘴猴腮的弟子打了个趔趄,紧接着一脚踢翻在地。

别看这些人刚才比秃尾巴狗还横,路川这一巴掌一脚下去可把他们打懵了,他们哪里知道路川胆子这么大,竟敢在剑院门前出手伤人,难道就不怕飞天剑院三千弟子的围攻吗?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飞天剑院的门前炸开锅了,众位弟子纷纷抽刀剑在手,怒目而视,一看就是要把路川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路川不丁不八站着,纹丝没动,面带傲然之色,丝毫没把他们的恐吓放在眼里,只是紫霄银月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眼看就是一场血战,突然从人群外面传来一道声音,“让一让让一让,这吵吵嚷嚷的干嘛呢?”

路川循着声音看去,挤进人群的是个矮胖子,而矮胖子身边站的正是沈汉清。

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路川一看沈汉清气就不打一处来,本来没气的都有气了,更别说他气已经不小了。

矮胖子看了看路川,瞧了瞧他那位同门脸上的巴掌印,就是一皱眉。旁边又有人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兔崽子找死!”说着一撸袖子,上步抬手便是一记冲天炮。

路川哪能吃这亏,撤步,出剑,先一招“龙潭白昼”,再一招“海涌潮头”,直取对方咽喉,是下了死手了。不料刚使出一半,只觉得手臂一紧,身形一滞,竟然被人抓住了肩膀和手臂。

路川大吃一惊,暗叫不好,连忙身子一矮,卸去肩头力道,回剑转身,以后背去挨矮胖子的那记黑虎掏心。“砰”一声,有东西撞了一下他后背,但力道并不大。尽管如此他还是微微一趔趄。

面前之人连忙伸手将他扶住,“路兄弟,没事吧。”

路川一看,认识,正是和沈汉清一起的二人中的李云生。

他感觉不对,急忙回头一看,背后是柯聚贤,不用想也知道是柯聚贤替自己挡了那一拳。

虽然不解,但他心里依然十分感动,柯聚贤什么都没说,只是嘿嘿一笑。

容不得他们叙旧,矮胖子怒道:“柯聚贤,你要干什么?”

李云生紧上前两步,将路川挡在身后,面色十分不悦,“谢长城,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出手伤人就是你的地主之谊,待客之道吗?”

“你不知道就别说话,这小子在咱们飞天剑院门前伤人,我还要陪笑脸不成?”

“你们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路兄弟不是无理之人,一定是你们失礼在先,还不快给路兄弟道歉。”

“好啊,胳膊肘往外拐,飞天剑院怎么养出了你们两个白眼狼?孙子,认识柯聚贤和李云生也没用,他俩不值钱,你要是有种就别躲在别人屁股后面,来跟你爷爷重新打过,今天不把你废了老子就不叫谢长城!”

“狗东西……”路川目眦欲裂,恨不得一剑把这嘴上无德的挫鬼劈成两半。

可惜柯李二人死死挡在前面,“别冲动,路兄弟。走咱们先到那边去。”

柯李二人不容分说,一左一右架着路川挤开人群向旁边走去。

谢长城冲路川啐了一口,又骂了几句,然后对身边的沈汉清说道:“楚楚,你这俩手下可得管管了……”

沈汉清看了看路川三人离去的身影,冷哼一声,“他俩怎么样不用你管。”说罢一甩袖子,径自一个人走了回去。谢长城先是一愣,而后也跟了上去。

谢长城和沈汉清一走,其他人或有不满,但也不好再和路川纠缠,毕竟为了这点事和同门闹得不愉快也不值得,沈汉清的人,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且说路川,他被柯李二人架着走出一里多地才停下。两人一个劲解劝,但路川气性极大,气极之时手脚冰冷,口舌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良久,路川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方才真是谢谢两位兄弟了,柯兄,你没事吧?”

柯聚贤笑着摇了摇头。

李云生解释道:“他你不用担心,他练的是十三太保的横练,寻常刀剑都伤不得分毫,谢长城的一拳就跟挠痒痒似的。”

路川心中一惊,暗挑大拇指,别人不知,他可知道,这十三太保的横练,说的便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这种功夫出自少林正宗,十分强横,也十分难练。

没想到这柯聚贤看起来憨厚,却是身怀绝艺之人,自此路川便收起了对飞天剑院的小觑之心。

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不服能人有罪啊。

路川心思一分散,气也就顺了,三人便聊了起来。

李云生问道:“路兄弟,你怎么到飞天剑院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柯李二人是路川打了人之后才来的,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路川是来干什么的。

对他们二人路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便把刚才的事述说了一遍。

柯李二人听完之后也是愤愤不平,都骂谢长城一起的那些人不是东西。说话间路川在他们口中得知方才自己打的那人名叫颜嘉定,是谢长城的兄弟。

“路兄,要见掌门并不难,掌门本来就很随和,而且你又有书信,只是今天恐怕不行,今天门口是谢长城他们当值。”

“我不怕他们。”

“怕当然是不怕,但要是再有什么冲突,掌门脸面上也须不好看了。明日便是我们几人当值,路兄你巳时过来,那时掌门已经做完早课,就可以见你了。”

“好吧,那就有劳二位了。”

“客气了,路兄应该还没找到住处吧。”

“额……是,我是直接过来的。”

“那要不你就住在月笳客栈吧,那里的掌柜也是习武之人,比较方便。”

“‘月落笳鸣沙碛,烽静人耕榆塞,此志恐悠悠’,单听这‘月笳’二字也当知掌柜的不是俗人啊。只是不知这月笳客栈怎么走?”

“一会儿咱们一起过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便是。”

“那好吧,反正也不远,月笳客栈就在此去不到五里路的鸣沙山下,要是没有房间,你就说是楚楚的朋友,掌柜的会想办法安排的。”见路川坚决不允,柯李二人也只好不再勉强。

“那还真是不远,只是这楚楚……不知是何人呐?”

柯李二人相视一笑,“路兄可记得咱们初次见面时的那位文生公子?”

路川冷笑一声,“沈汉清,我怎会不记得。不过说起他来在下就要多嘴几句了,我实在想不通以二位的人品为什么要与他为伍。”

柯李二人哈哈一笑,“看来路兄是有些误会了,不妨,改日大家一起坐坐,说开了就好了。路兄一路风尘,今日就先去休息吧,我二人也刚刚回来,得回院里看看,待明日见完掌门,再给路兄接风洗尘。”

二人离去,路川牵着马向月笳客栈走去,他实在想不通柯李二人说自己和沈汉清有些误会是从何说起,那是简单的误会二字能说清楚的吗?那块石头,分明是想要自己的命!而且今天他就在谢长城身边,柯李二人能够挺身而出,说句仗义的话,他为什么只是冷眼旁观?不就是因为他和谢长城是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