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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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龙岭大破贼寇,可喜可贺,少不得一番庆贺。

酒到半酣,路川借方便为由摇摇晃晃向自己房中走去。

常言道酒入愁肠,酒入欢肠,酒本容易勾起人心中的忧愁,路川心又窄。不到半年时间,走了近半个大明,举步维艰啊。

路川推开房门,衣不解,鞋不脱倒头便躺在了床上,手中兀自抓着酒壶。

“咚咚咚。”

路川皱眉问道:“谁啊?”

“是我。”

路川赶紧一骨碌坐了起来,杨穆已经推门而入。

“大哥不在厅中饮酒,怎么到这儿来了?”

“大哥见你许久没回来,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喝多了吧?要不要让厨房做一碗醒酒汤来?”

路川赶紧抓住大哥的手臂,说道:“好不容易放纵一次,就别打扰兄弟们了。再说,有时候醉了人反倒舒服一些。”

“大哥看你这次来,老有些魂不守舍,是不是有什么事呀?要不给大哥说说?就算大哥不能替你解决,给你参谋参谋,出出主意也好啊。”

路川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从武当山说到郧西县,从崆峒山又说到飞天剑院。

杨穆听得唏嘘不已,路川自己倒是畅快了许多。

凡事憋在心里只会越憋越重,越憋越伤,只要说出来,不管有没有用,能不能解决,都会有所缓解。

“武当的事,你就不用太过计较了,清涟真人是德高望重的世外高人,对旁人尚能宽厚,于你更应偏爱才是,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有些不得已的缘故,虽然眼下咱们不得而知,但你还是要体谅才是啊。等你名扬天下之后,再回山上,到时候相信他老人家就能给你满意的答复了。

至于飞天剑院,并不是什么好地方,白猿公有失管教,以致弟子无德,门风日下。院中教师虽多,大都是庸庸碌碌之辈,自身本领不济,传授武艺更是误人子弟。门中最厉害的白猿公,和你四哥是同门师兄弟,单论剑法还不一定能胜过你四哥。你既然不肯学大哥的龙爪手,想必你二哥三哥的武艺你也没什么兴趣,不妨以练代学,多与你四哥五哥切磋切磋,也是大有裨益的。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姚公官阶虽不算显,职位却是重中之重,又在武林中威望极高,上面还有刑部天官闵大人照看,纵然有人嫉恨,相信也轻易没人敢动。别看厂卫在朝野上下比秃尾巴狗还横,对于江湖绿林还是惧怕着呢。而且,你别看咱们山上只有四五千人,实际上远不止此数,普天之下到处都有咱们的耳目,大哥替你盯着,万一有事,一定第一时间让你知晓。

说起来最难办的倒是你感情上面的事,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与谁好与谁不好都得你自己决定。不过呢,要是你决定跟谁好,长兄为父,大哥可以替你提亲,要是你决定不跟谁好,大哥也可以替你去退亲。

以前的事大哥纵然有心,却也没有办法,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天塌下来有大哥顶着,你只管率性而为,照顾好自己就好。

……”

兄弟二人彻夜长谈。

习武之人一夜不睡不成问题,天明之后洗漱一番,等回到聚义厅,端上一杯清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路川自门外走入,背上背着包袱,三位寨主都有些诧异。

“六弟,你这是?”

“三位兄长,前两日我们刚剿灭一伙贼寇,眼下山上左右无事,小弟就这样闲坐着也有些烦闷,故此今日告辞,准备回敦煌去,若是有事递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小弟立马就到。此去金陵路途遥远,看来今年过年我是回不去了,届时再与诸兄盘聚。”

丁二侠还待说话,杨穆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就不用客气了。六弟,你只管去吧。”

路川谢过大哥,下山向西,不一日便到了玉门关。

想起初次出关的落寞,再看今日,身心皆有归宿,不由得心中窃喜。

人逢喜事,岂能无酒,一想到酒,路川腹中馋虫被勾起,脚步就迈不动了,马蹄踏踏,小半个时辰没走上十里路。

眼看天色近晚,恐怕都要错过宿头了。突然间路川眼角余光瞟见前方不远处似乎有酒旗飘动,打马过去一看,不是,是家客栈,不过客栈前确实有个茶摊,看来是白日里招待来往行客的。

店里伙计见路川走近,赶紧迎了上来,拦住去路。

“客爷,客爷留步。”

路川知是要留自己住店,便带住丝缰,翻身下马。

“客爷是从远路上来的吧?您有所不知,此去二十里路再无客栈,客爷您要是不嫌弃,就在小店住下吧。”

“店中可有酒?”

“有有有,有上好的美酒,您里面请。”

“把马喂好了,明日我还要赶路。”

“得嘞。”

路川点了点头,将挽绳抛给小二,迈步向里面走去。

别看客栈外面破旧,里面倒还算干净,挑了个靠里的桌子坐下,小二拿着热水手巾走了过来,笑问道:“客爷您用点什么?”

路川摆了摆手,从怀中掏出手帕抹了把脸,说道:“准备一间上房,拿一坛酒,随便上几个压桌碟就行。”

“得嘞,您稍等。”

不一会儿,酒菜摆上,小二站在一边给路川倒酒。

“客爷,您尝尝,这是昨日刚到的皇台酒,从甘州送来的。”

说着把酒碗双手递给路川,路川伸手去接,不想手一抖没接稳,酒撒了一身。

“哎呦,真是对不住啊……”

小二赶紧拿自己的衣袖去擦,没成想这位爷气性大,啪一巴掌不偏不离,甩在他脸上,打得他转了两个圈,险些撞倒旁边的桌子。

只见路川眼睛一瞪,骂道:“狗东西,没长眼睛?小爷这身衣服你赔得起吗?”

小二连连告饶,路川冷哼一声,“我去换衣服,你把酒菜都端上来,喝碗酒都喝成这样,真他娘的晦气!”

等进了客房,路川甩手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上怒气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凌厉的眼神。他并非刻薄之人,寻常不会跟这些小人物一般见识,之所以有如此异常的行为,是因为他看得清楚,方才小二倒酒时,碗底本就有点水,当然这算不得什么,也可能是洗完碗之后没擦干。但当酒倒进去的时候,没有酒沫,碗底却打着旋儿,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只有酒里下了药的时候才可能有这种情况。故此路川心里就多了几分戒备,偷眼看去,柜台后的掌柜和店小二都定眼看着这碗酒,心里更加坚信了几分。于是他便故意打翻了酒,想看对方的反应,只见小二七手八脚拿袖子鼓捣,手还作势要往自己腰里摸。见此情景,他心中来气,扬手就来了一下,那一刹那,他瞧见小二目露凶光,虽然一闪而逝,但却被他清清楚楚给捕捉到了。而那位掌柜的则手往柜台下面伸了伸。

此时路川已知这是一家黑店,不由得觉得好笑,心想:“就你这点道道还想让我栽跟头?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我且看你再要如何,要是就此罢手,小爷我说不定心情好还能饶了尔等的狗命,要是还有歪心思,嘿嘿,讲不起说不清,把你等切开晾着!”

想到这里,路川一切恢复常态,等小二端着酒菜进来时,他已换好衣服,端坐在桌前等候。

“来啦,客爷您请慢用。”

路川皱眉道:“端个酒菜怎么这么久?”

小二赔笑道:“小的手比脚还笨,刚才多有得罪,我们掌柜的让后厨再炒了俩菜,权当给您赔不是了。”

“嗯,还算你们有心,下去吧,等我吃完了你再来收拾。”

“得嘞,您慢用,有事尽管招呼,小的就在外面。”说完转身离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路川闻了闻酒,又翻了翻菜,别说,他中午在玉门关吃完之后,半日水米未进,还真有些饿了。

只见他微微一笑,倒了一碗酒,又夹起一筷子菜。

店小二走进厨房,掌柜的已经在和其他几位兄弟收拾家伙了。

见他进来,掌柜的问道:“吃了吗?”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现在应该已经吃了。”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别常年打雁,今天被雁把眼扦了。”

“放心吧老大,那小子虽然带着家伙,但你看他那架势,摆明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雏儿。”

“之前他把酒打翻,真不是故意的?”

“不会,你就放心吧。就算他不着道能怎么地?咱们五个人还怕他一个?”

“也对,那你去房门外听着,等没了动静咱就冲进去。”

“我这就去。”

“哎,把家伙带上。”

小二将短刀揶在腰间,重新回到店房外。

侧耳静听,只听里面有倒酒声,有筷子和碗碟碰撞的声音,不时还伴着呲溜吧唧的声音,想是正在里面大快朵颐。不过片刻,突然哗啦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随后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小二大喜,心说话:“小兔崽子,让你横,还不得着了爷爷的道,嘿嘿,你打了我一巴掌不是?爷爷把你脑袋剌下来,今晚当夜壶!”

想到这里,他再不多留,转身便向厨房去报信。

不一会,脚步声响,随后咯吱一声,路川的房门被推开了。

一只脚轻轻落入房中,随后脚尖用力,一下窜到桌子跟前。

其余几人也纷纷效仿。

进了房间,等定睛一看,酒坛菜碟摔得满地都是,唯独人不在。

众人心知不好,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又是咯吱一声,房门不知怎的又关上了,一伙贼人连忙回头观瞧,只见路川倒提宝剑,正站在门后阴恻恻地看着他们。

“你……你怎么没倒?”

路川冷笑一声,“酒菜我都没吃,好好的怎么会倒呢?”

小二又惊又气,抄家伙便想冲上去。

惊之惊路川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精明,气之气路川不着道,这一掌之仇如何得报?

店掌柜倒是老江湖,初时有些不安,等对上面了,却镇定了很多。只见他伸手拦住手下,冲路川一抱拳,“朋友,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也是老江湖了,是我董大春看走了眼。和字道上混饭吃不容易,还请你多多担待。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既然你没事,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交个朋友如何?”

“红口白牙的,你说没事就没事啊?”

掌柜的哈哈一笑,“我姓董的是好交朋友的人,在这河西道上也是有一号的,这么说吧,以后朋友你再从这条路上过,酒饭住店不算,缺银子只管张口,多的没有,百八十两还不成问题。李二,还不快去摆一桌酒席,给咱的好朋友压压惊?”

说着一使眼色,那名叫李二的伙计应声便往外走。

路川把剑一横,挡住去路,说道:“几十两银子,一桌饭菜,打发叫花子呢?”

掌柜的变色道:“那朋友你待怎样?我们朝天岭虽然不算称霸河西,却也不是好欺负的!”

路川微微一笑,“朝天岭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今天也就是我,换个人恐怕都难逃一死,小爷我气不过。你们要是知道好歹,自己把自己绑起来,跪在我面前磕头求饶,我呢心慈面软,看你们可怜,一发善心,一剑一个把你们都戳死……”

“呀呀呸!”

众人起初还当真听着呢,听着听着就发觉不对了,好嘛,我们求得你心慈面软,就把我们一剑一个戳死,要是不求,你还想怎的?

路川话音未落,众人已是暴跳如雷,各拉刀剑,直欲将路川剁成肉泥。

路川就等他们这一手呢,叫了声好,合剑便迎了上去。

别看路川和自己五位哥哥相比差着一大截,跟这些人比起来,那也够得上剑客。

这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料理得一干二净。

路川擦净剑上的血迹,气不长出面不更色,转身出了房间,在店房四处转了一转,见再无活人,便直奔厨房,找了些干净酒菜,吃了个沟满壕平,酒足饭饱之后倒头便睡,次日醒来,把柜台上的银两扫了个一干二净,打个大大的包袱背在身后。

迈步刚出店房,突然灵机一动,又转了回去,将房间里的尸体一个一个拖出来,整整齐齐摆在门里边,又拿起柜台上的笔墨,在墙上写下一行字。

站在远处看了看,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就在路川离开店房不久,另一边道上就来了一伙人。

几人边走边聊,为首一人说道:“帐都收得差不多了吧?”

手下人答道:“都收完了,咱们是吃过午饭回山还是现在就回山?”

“不急,就算现在回山也赶不上中午饭了,还是吃过午饭慢慢再走吧。”

众人闻言大喜,山上虽然也什么都有,但哪里比得上山下逍遥自在,故此能不回去就不回去,能迟些回去,自然最好迟些回去。

“老董的店就在前面,咱们中午饭就在那里吃吧。”

“老董倒是自在,不用回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啊。”

“做梦吧你,老董和二寨主是什么关系,你和二寨主是什么关系?”

其余人等纷纷哈哈大笑。

一行人说说笑笑,转眼便到了店前。

“老董,兄弟几个来看你来了。”

店里并无人搭话。

为首那人笑道:“你看看,老董大早上的就开张了,估计正剁人呢,咱们赶紧进去,见面分一半,没准还能得几个酒钱呢。”

“就是就是,赶紧进去。”

几人说着便走了进去,一脚前一脚后还没过门槛呢,一眼就看到老董和几名伙计躺在地上,浑身血迹,不过血色已经变暗,想来都死去多时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杀咱们朝天岭的人?”

“这件事得马上禀报山上!”

“头,你看墙上有字。”

众人赶紧甩头观看,只见墙上写着斗大的字,墨迹都还没干。

“谋财害命,可杀不可留!”,最后还有署名,路川。

原来路川想起自己还未扬名立万,既然做了这件事,就要让人知道,于是便留下来姓名。没想到这一留名却引来了杀身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