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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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涟真人站在最前面,路修远夫妇就在他身边,在他们三人身后还有一大批武当弟子。

另一面是锦衣卫,西厂和锦衣卫的锦衣卫,领队的分别是西厂百户郭杰成和锦衣卫十四所千户之一的易青松。

两人先与清涟真人见礼,清涟真人不仅是武林名宿,更是朝廷敕封的真人,其他真人大多都是正六品提点,清涟真人身为掌门,虽无品阶,但无疑身份地位还要更尊崇一些。

易青松因为是江湖出身,还与姚婞有些来往,故此跟路修远夫妇也见了礼。

清涟真人对朝廷众人颇为反感,也没往大殿里面让,就在山前问了起来。

“两位大人如此兴师动众,不知到我武当山来所为何事啊?”

易青松还在措辞,郭杰成却抢先说道:“本官奉西厂提督谷大人之命,来武当调查路川入宫行刺一案,若有礼貌不周之处,还望老真人担待,来人,搜!”

清涟真人闻言就是一皱眉,上前一步,挡在众人之前说道:“武当山上九宫九观三十三处大殿都乃是成祖下旨所建,谷大用是何许人也?就敢派人搜山?诸位恐怕是有点太不把武当放在眼里了吧!”

郭杰成当场就要发火,却被易青松拦了下来,易青松还是老练一些,上前一礼,恭恭敬敬说道:“诸位真人,路大侠,姚女侠,在下易青松,奉锦衣卫陈丹云陈大人之命,前来问一声,路川路少侠是不是在山上?”

姚娴寒声道:“在如何?不在又如何?”

易青松赔笑道:“姚女侠别误会,你有所不知,闰正月二十三的晚上,有人进宫行刺,被当场拿获,此人自称路川。后被送往西厂受审,之后又转到锦衣卫,但此人等到卫所的时候已经重伤昏迷,不久便死了。天亮之后,谷大人和西厂的兄弟前来要人,非说死的人不是行刺的人,是我们锦衣卫有意包庇罪犯。大家都知道路少侠是武当高徒,故此陈大人就让在下带着郭大人前来问问,好解开误会。”

听了易青松这一番话,路修远夫妇心里咯噔一下,他们正是闰正月二十三的早晨离开的京城,中午到涿州附近,遇到埋伏,之后路川便说有事又返回去了,算算时间,当天晚上路川正在京城之中。而且路川昏迷的时候,姚娴给他擦洗伤口时发现他身上还有很多镖伤以外的伤口和淤青,当时她还纳闷呢,想着路川醒了一定要问问,但路川醒来之后,又因为腿伤没机会问。若是按照易青松的话来想,所有的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而且以路川的性子,极有可能会入宫行刺,只是锦衣卫说凶手已经死了,这点还有些可疑。

想到这里,姚娴十分平静地说道:“小川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不会是凶手。”

易青松哈哈一笑,说道:“姚女侠说的话在下自然信,但在下说的话,别人却不一定信,姚女侠,路大侠,我看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还是请路少侠出来一趟,让郭大人看一看,这满天的云彩也就散了,你看?”

姚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路修远淡淡说道:“见,当然可以,不过得你们进去。”

郭杰成实在忍无可忍,厉声吼道:“凭什么让我们进去,他路川算什么东西,快叫他滚出来!”

他这一顿雷烟火炮,易青松想拦都来不及,暗暗叹息了一声,心里把郭杰成的上三代下三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凭什么?你们从京城到武当,处处埋伏,沿路追杀,我儿路川身中毒镖,双腿已废,你说怎么出来!”

只见路修远脸色煞白,双手铁青,隔着两三丈,易青松都能感觉到凌厉的杀气。

清涟真人也察觉到了路修远的异常,赶紧一把抓住路修远的手腕,一边将真气输入,一边低声说道:“继业,先稳住心神,将气血平复下来再说。”

见此情景,易青松赶紧说道:“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看了,多有打扰,还请见谅,真人,路大侠,在下告辞了。”

易青松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身影从众人头顶掠过,稳稳落在双方中央。

“来人莫要撒野,休得猖狂,路川到了!”

这下双方都傻眼了。

姚娴赶紧上去抓住儿子的手,上上下下看了许久,惊异道:“小川,你的腿好了?”

这时路修远和清涟真人等人也围了上来,“小川,这是怎么回事?”

路川哈哈一笑,说道:“这还得多谢这些鹰犬,听说他们来找我,我气急攻心,不经意间运起了鹖鸡功,竟将双腿经脉给打通了。”

众人都十分高兴。

正在这时,出现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郭杰成怒道:“说什么双腿已废,这不是好好的吗?就是他,入宫行刺的刺客,来人,给我拿下!”

还没等锦衣卫的人动手,唰唰唰,以段雪玉为首的武当弟子纷纷长剑出鞘,怒目而视。

“谁也不许动!”

易青松这一声运上了少林正宗狮子吼的功夫,也就是江湖人称的狮吼功,声音霎时传遍山谷,震得四壁回响,在场人中有内力稍弱的都只觉得耳边一声炸雷,随后是无休止的耳鸣,摇摇晃晃险些晕倒。

这声断喝之后,山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易青松上前一步正色道:“路少侠双腿痊愈自然值得高兴,但该问的事还得问清楚,路少侠,入宫行刺的不是你吧?”

他把不是二字咬得很重,是个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路川有心承认,但转念一想,在这里承认,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爹娘师父,还有诸位师兄弟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如此一来就连累了他们。想到这里,路川一咬牙,说道:“当然不是。”

“我想也不是。既然不是,那我们就告辞了。”说到这里,他又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路大侠,姚女侠,他日得空请务必到京城一趟,在下有要事相告。”

说完没等二人细问,他就转身走了。

郭杰成心有不甘,但不管是品阶还是功夫,易青松都比自己高得多,眼看易青松非要袒护,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也走了。

等他们走后,路川和诸位师兄弟欢喜不提,路修远夫妇便合计起来了。

“你说易青松请咱们去京城,是真是假?”

“我看不像是假的。”

“若是真的,难道和婞弟有关?可是咱们之前在京城待了那么久,他怎么从未提起呢?”

“或许是在咱们离开京城之后他发现了什么也说不定。不过他今天刻意包庇小川的态度让我有点摸不准,我不记得他和婞弟有这么好的交情啊。”

“他是和婞弟没什么交情,但你忘了,《孝武剑侠录》上有位辟蛇行者独有丁,独有丁是易青松的师父,也是他的老丈人。”

“不管怎么说,我看咱们还是去一趟京城的好。”

“咱俩去,小川就别去了。”

“小川现在不能去京城,这孩子胆子太大了,竟然敢入宫去行刺。”

两人商量已定,过了两天见路川真的是彻底恢复了,便起身去京城了,路川想跟,但是他们没带,小姚望也留在了武当山,拜在清涟真人门下,成了清涟真人的关门弟子。

武当,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路修远和姚娴走后,路川除了每天站桩练剑,就是到山下去喝点小酒,听听外面的消息。

冷龙岭的消息是传不到武当山上来的,路川腿没好的那半个多月就没听到过一点消息。

说实在的,突然听不到任何消息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武当山下有家小店,过去他和师兄弟们也来过,但从没想到,这间不起眼的小店,也是冷龙岭的兄弟们开的,专门负责打探传递武当山的消息。这也就是杨穆他们为什么会对路川的事了如指掌的原因。

这天路川又到店里,店掌柜梁捷将他请到自己房中,备上酒菜,让路川一边吃,一边给讲近来发生的事,等讲到京城消息的时候,路川手中的酒杯顿了一顿。

三月十六日,詹事兼翰林院学士杨廷和、翰林学士刘忠在文华殿经筵直讲,讲完之后讽谏朱厚照远奸佞,指斥刘瑾。不想朱厚照将这些话如数转告给了刘瑾,刘瑾便出主意让杨廷和出任南京吏部左侍郎,刘忠任南京礼部左侍郎。欲在路上安排人手截杀。

刘忠这个人路川没什么影响,但敢在这种时候不畏强权,直言不讳,就知道是条汉子,是个好官。

至于杨廷和,路川知道,李东阳曾经说过,此人乃是国之栋梁,也是自己可以结交的人。

路川缓缓放下酒杯沉吟道:“三月十六的事情,今天已经是十九了,他们走到哪里了?”

“这两位大人都有家眷,应该是要收拾几天才会动身的。您别担心,京城里的兄弟已经安排人沿途保护了。明天应该就会有新的消息。”

“明天,在千里之外等消息还真是熬人。这样,我今天就动身,要是他们收拾得慢,兴许出京之前就能赶上,你让沿途各地的兄弟小心保护,这两位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

路川酒也顾不上喝了,风风火火回到山上,收拾好应用之物,怕师父不同意,只在房中留了一张字条,便偷偷下山了。

下山之后一边走一边探听消息,连着赶了四天的路,这日便到了沧州地界,冷龙岭的兄弟传来消息说他们今晚应该会到此地附近。

见时间尚早,路川便先找落脚之地。

但凡是冷龙岭的生意,在酒旗的一角,牌匾底下,门框上,一旁柱子底下等不起眼的地方都会有特殊的标记。不懂的人不会注意,自家兄弟找起来并不费劲。

路川不多时便在一家客栈的门口看到了标记,将马交给小二,自己迈步走进店中。

店掌柜正在算账,路川敲了敲柜台,将早就扣在手中的大令露出了一角。

掌柜的顿时会意,微笑着点了点头,在登记簿上写下一行假的信息,随后冲楼上喊道:“天字第一号,楼上请。”

路川还想打听消息,却见掌柜的冲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路川明白此地说话恐怕不太方便,也就不再多问,提着剑上了二楼。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掌柜的敲门进来,见完礼,低声解释道:“六寨主莫怪,昨天晚上店里来了一伙人,今天早些时候又来了一伙人,都带着兵刃,是什么人还不清楚,但为了保险起见,小的就留了几分心思。”

路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问道:“你确定杨刘两位大人今晚就到这里?”

“给刘大人赶车的车夫就是咱们的人,应该不会有错。但店里来了这么多人,要不要送个消息让他们绕一绕?”

“绕肯定是绕不开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就在店里下手,料理了就得了。”

掌柜的稍一迟愣,随后说道:“六寨主,不瞒您说,咱们店里满打满算就有十来个人,这两天来的两批人加一起足有三四十号,动起手来恐怕……而且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哪条道上的,万一错杀了人……”

“他们是什么来路一会儿我去探探,要真是刘瑾派来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做掉。店里蒙汗药有的吧?一会儿晚饭里多加些药,能放倒几个算几个,让咱们的兄弟也做好准备。”

“那……店里的其他散客?”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是谁把药都下上,事后……事后再跟他们解释吧。”

“好,我这就去安排。”

掌柜的走后,路川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不多时,便开门走了出去,在小二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今天来的那伙人领头的住的房间。

咚咚咚敲了几下门。

里面先是一静,随后传出人声,“谁啊?”

“是我。”路川淡淡说道。

“你?你他娘的是谁啊?”里面的人嘟嘟囔囔过来开门。

打开门一看,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不认识,那人便警惕了起来,瞪眼问道:“你找谁?”

“找你。”路川边说边往里走,其实他也不认识,但表面上却装得跟认识似的。

那人也没阻拦,等路川进了门,他伸手将门插上,用身体挡住,另一只手则背在后面,一看便知道是摸上家伙了。

屋子里不止开门的汉子一人,桌子旁还坐着两个人,也都瞪着路川。

路川负手而立,十足的派头,都没拿正眼瞧他们一下。

路川不说话,他们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左手边坐着的男子率先开口问道:“这位兄台找我们兄弟有何贵干啊?”

路川依旧一副一百二十个瞧不上的样子,撇着嘴说道:“奉厂公之命,前来督办此事。”

听到“厂公”二字,那二人对视了一眼,右手边的男子哈哈一笑,起身走了过来。

“厂公?厂公是谁啊?”

说着伸手来拍路川肩头,动作虽不快,但路川看得清楚,他这手上已经运上力了,这一巴掌要是拍在自己肩上,一扣就能扣住琵琶骨,掌力一吐,自己就算废了。

但路川是何许人也,能让他就这么制住?眼看巴掌就要拍上,那人也放松了警惕,路川突然肩头一矮,伸手就将那人手腕刁住,反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手腕算是废了。

那人刚哎哟一声,路川反手就是一个嘴巴,紧接着抬腿冲小腹一脚,那人直接平着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其余两人也没想到路川有这一手,想出手帮忙已经来不及了。

路川冷哼一声,淡淡说道:“厂公是谁?这话也是你能问的?”

那两人刚拿出家伙,听到这话便又停住了。

其中一人过去扶起刚被路川打的兄弟,另一人上下打量路川多时,问道:“不知厂公有何指示?”

话说到这里,就没跑了,路川心中暗笑,表面上不动声色,说道:“杨刘二人今晚就到,若是失手,你们……就不用离开了。”

“今晚就到,当真?”

“你是在怀疑本官?哼!放心,他们的车夫收了厂公给的银子,不敢说假话。”

路川唱这么一出,就由不得他们三人不信了,只见那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一齐过来给路川行礼,“樊家兄弟见过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路川过去先拉了把椅子坐下,才抬了抬眼皮说道:“罢了,不知者不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刚被路川打的那人抱着手腕忍痛答道:“小的行二,樊林。”

“你去把他们也叫来吧。”

“他们?”

“你以为厂公就只安排了你们几个?”

“您是说在我们之前来的那些人?”

“正是,就说本官在此,让他们上来见我。我只等一盏茶的功夫,最好别让本官亲自下去请。”

说完路川闭起眼睛不再说话,樊林不敢耽搁片刻,小跑着出去了。

其实樊林走了,路川也担心起来了,万一那一拨人不是刘瑾派来的,可就真的玩砸了,这要动起手来,不见得自己能讨到多少便宜。刚才那两招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真动起手来,单一个樊林没个三四十招恐怕都很难搞定,他们兄弟三人一起动手,嘿嘿。樊家兄弟可不是草包,那是成了名的剑侠,霸州三雄说的就是他们哥仨。若不是他们投靠了刘瑾,成了江湖败类,没准路川还能跟他们交个朋友呢。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脚步声,而且还不止一个,路川的心才慢慢放下,暗中给自己捏了一把汗。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啪一声被推开,推门的是樊林,樊林还气呼呼的。

在樊林身后还有两人,是位中年妇人,和一位干瘦的老者。

“世人都怕鬼叫门,老夫活了半辈子还第一次见有人自己请鬼上门的。”

老者的声音异常尖锐沙哑,如同夜枭一般,一边说还一边笑,露出满口的金牙来。

路川当时心就咯噔一下,暗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