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换源:

  路川终究还是醒了过来,不过醒,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胸口像是肋骨断了一般生疼,五脏六腑似乎翻了个个,头疼恶心无法制止,最关键的还是始终难以压制的翻腾的气血,心脏简直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这种速度足有平日里的两三倍。

在这种情况下,躺着比受刑还难受。路川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姚娴就陪在儿子身边,一天一夜都不曾离开半步。

对于这件事,姚娴心里是有个结的,如果她及时出手,路川就不会受伤,如果她没有放走李晗,路川就不会受伤,如果她早些到了,路川就不会受伤……

对于母亲来说,孩子受伤总要比自己受伤痛得多。

“再躺一会吧,你看你的脸色……”

一看儿子比黄表纸还难看的脸色,姚娴心里又是一阵刺痛,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路川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了,躺着难受,我还是坐一会吧。娘,杨刘两位大人没事吧?”

“没事。娘和你爹都在不会出什么事的,你说你这孩子,让你在武当待着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有什么事,我和你爹自然会处理好的,哪里用得着你来拼命?你说要是……”

路川勉强咧嘴一笑,说道:“我也不知道您和我爹随行保护啊,要是知道我就不用担心了,说到底冷龙岭的兄弟也太饭桶了,竟然都不知道您和我爹就在车队之中。说起来,您和我爹这次去京城有探听到什么消息吗?易青松没有设计陷害你们吧?”

姚娴叹息了一声,说道:“易青松应该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而且也是实心想帮咱们的,但这次京城一行却是白去了。”

“这是为何?他不在京城吗?”

“他在京城,但就在我们到京城的当天晚上,他就不明不白地死了,死状跟你舅舅一模一样,没有外伤,心脉俱断。”

路川顿时默然,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线索又断了。

“好了,你的伤还未痊愈,先不说这些了,娘去给你弄些吃的。”

“娘,我要吃阳春面。”

“好,就给你做阳春面。”

姚娴理了理路川额前散乱的头发,转身出去了,路川微微一笑,开始起身穿衣服。

说真的有人就喜欢吃阳春面吗?有,路川就是,这跟生不生病无关,跟什么时候也没关系,不是说他刚醒来胃口不好就想吃阳春面,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想吃娘做的阳春面。

路川四岁上武当山,在家的时间一年都是有数的,娘做的饭吃得少啊,就感觉总也吃不够。武当山呢,素斋做得不错,也挺丰盛,也不难吃,但你吃一两次还好,长了下去就腻了。所以武当十年他养成了一个毛病,就是什么饭菜都不爱吃,什么饭菜都只是充饥。刚开始他以为等下了山,开始闯荡江湖,每顿饭有酒有肉没准会好些,但等他真的下了山,一看,嘿,什么东西都一样,除了充饥根本没办法让他馋一下。只有姚娴做的饭菜,不论是什么,就算是简简单单的阳春面,也能让他馋得流口水。故此只要姚娴在,他就说要吃阳春面,横竖都是阳春面,因为阳春面简单啊,掂勺就成,不像其他饭菜那么麻烦,做起来那么辛苦。

不一会儿路修远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三位陌生人,其中两位与路修远年纪相仿,剩下一位则是青年,跟他年纪差不多。

从进门的第一眼,路川便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他是很少将别人看在眼里的,特别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但这位不同,倒不是说武艺有多惊人,看他走路的样子,脚步略显虚浮,别说是自己的对手,比一般习武之人恐怕都不如,但他的气质,那份浓厚的书卷气,无可挑剔的举手投足,就算是他这样的人也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自愧不如啊。

年轻人径直走到路川面前,一揖到地,说道:“小生代父拜谢少侠救命之恩。”

路川急忙双手搀扶,“兄台言重了。在下路川,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小生姓杨名慎字用修,路少侠直接叫名字便是。”

杨慎说完一抬头,却见路川傻呵呵看着自己,心想此人为何如此无礼?但表面上却不敢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路修远从旁边走过来说道:“小川,这两位便是杨大人和刘大人,你还不过来见礼?”

路川这才清醒过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走过去就要给二位大人磕头。

杨刘两位大人赶紧用手搀住,笑道:“路少侠乃是我二人的救命恩人,怎可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五人落座,掌柜的奉上茶来,在此期间路修远要给路川诊脉,却被路川拒绝了。

此间无事,杨刘两位大人问了问路川的伤势,然后也就是闲聊。

二位大人看着路川,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看来颇为投缘,甚是喜欢。

路川则有意无意地总朝着杨慎看,这点三个大人也都看在眼里。

刘忠对杨廷和说道:“介夫,咱俩与继业相交甚欢,你看小川又是一表人才,要是能有一女,许配给小川,亲上加亲,岂不是一番佳话?”

杨廷和笑道:“司直兄的千金都已出嫁,而小女才方及童龀,想要一个适龄女子,还真就没有啊。”

路修远听话听音,也明白这两位大人的意思,便说道:“生儿生女不由人,但男女都是一样的,既然不能结亲,我看不如让两个孩子八拜结交,成为兄弟不也一样?”

“好好好,这样最好不过,小川你可愿意?”

路川笑道:“我是求之不得,只是不知用修兄的意思是?”

杨慎赶紧起身说道:“荣幸之至。”

客栈里马上开始布置,设立香案,祭拜天地,路川与杨慎八拜为交,结成异性兄弟,改称杨廷和为义父,称刘忠作干爹,自此三家如一家,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杨慎乃是弘治元年生人,别看只比路川大两岁,但学识极好,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诗词歌赋诸子百家,时闻政要百姓民生,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连路修远都大为称赞。

路川也是真心求教,两人出同车,卧同榻,终日不曾分离,等到了南京都还有些依依不舍。

见此情景路修远夫妇干脆将儿子留了下来,反正金陵是他们老家,有地方住,也不用担心儿子再行走江湖到处惹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就这样路川在姚家老宅又住了下来,平日里时常去找杨慎清谈,日子倒也惬意。

杨慎八月要到家乡成都府参加乡试,路川沿路护送,一直送到县学,这才改道向东,回了武当山。

他这次回武当山,没有以前那么匆忙,走走停停,勉强赶在八月十五才到的山上。

和父母、弟弟一起过了个晚节,次日早上等吕朝一和孙九书来找他的时候,他又不见了。

自弘治十七年七月二十九的晚上负气下山,到现在已经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路川在山上的日子加起来还没有一个月,长时间的江湖生活,已经让他有些难以适应武当山的清修了。

至于武当山,至于太极神剑,在这一千个日夜里,他也想通了,看淡了,不再偏执了。

武当弟子能如何?虽然回山之后师父对将自己逐出师门一事闭口不提,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逐出了师门,按道理说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但在他自己心中,这件事始终缺着一个解释。

太极神剑又如何?不错,太极神剑是整个江湖最一流的剑法,甚至说是天下第一的剑法也无可厚非,但不是只有会天下第一的剑法才能成为天下第一,姚婞便是天下第一,但他的剑法,苍山十九剑本身却并非天下第一。

既然武当不公,那场比试没能给他学习太极神剑的资格,太极神剑他这辈子都不会碰。原本清涟真人和路修远的意思是让他赶在七月底前回来,好参加比试,好学习太极神剑,但他故意拖到八月十五才回来,原因也是如此。

路川下山之后,沿着当初负气下山,西行出关的路又走了一遍。

先到郧西县,周荣的店还开着,不过他并没有进去,虽说周荣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当时因为自己银子失窃,看的白眼也不算少。

张家的豪宅也还在,没有了鹘岭贼寇的侵扰,老头依旧冬舍棉夏舍单,二八月开粥场,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路川找来两个乞丐,施舍了几钱银子,探问探问张家小姐的事。

其实他想听的是张家小姐已经出嫁的消息,如果是这样,那之前的婚约自然也就作罢了,没成想得到的消息却是张家小姐不止没有出嫁,而且这两三年张家都没让媒婆进过门。

路川苦笑了一下,牵着马又往北走了。

鹘岭之上树木繁华,与三年前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不过山上的山寨和哨卡都已经破败了,荒荒凉凉一个人都没有,从断了的柱子,残破的门窗不难想到,自己离开鹘岭的那天,这里恐怕也是一场大战。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舅舅姚婞,那个一直疼爱自己的男人,保护自己的英雄,不由得有些难过,见左右无人,索性大哭了一场。

噩耗传来的时候他没哭,刑部见到尸体的时候他没哭。

但没哭不是不难过,他只是不愿让舅舅的在天之灵看到,看到自己还是个会哭鼻子的孩子。路川,已经长大了。可以照看弟弟,也可以查清真相为您老人家报仇雪恨。

趁着夜色,路川下了鹘岭,一路向西,继续走去。

虽然是第二次走,但路还是很长。

崆峒山下他只是短暂停留了一下,吃了个午饭。老道在不在山上就不用他自己去看了,山下有冷龙岭的兄弟一问便知。

风餐露宿,不一日便到了冷龙岭。

谭四侠还在瓜州,屈三侠去了白草原马场。弘治十七年杨一清上言修举马政,冷龙岭便在白草原建起了马场,由屈三侠负责,定期巡视。白草原是陇上少有的水美草肥的地方,前朝时这里就是成吉思汗的马场。叶五侠在前山巡防,山上只有杨穆和丁钰两人。

多日不见,兄弟重逢,免不得诉一番离肠,说着说着说起姚婞来,三位铁铮铮的汉子都掉了两行眼泪。又说了一会儿,提起关外的事,杨穆和丁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就都有些不自然了。

路川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们却又说没事,什么都没发生。

当晚路川早早休息不提,第二天起来,他们二人又是这副样子,这下路川可急了,逼着问到底什么事,丁二侠抬头看着房顶,就是不说话,杨穆实在没办法才说道:“真没什么大事,要不然你去看看,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四哥你也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是吧……”

别看他们不说,路川基本也明白了,关外一定出事了,而且出大事了,大哥二哥是怕自己担心才不敢说实话。想到这里路川二话不说,牵着马就下了山。

逞着夜雪的脚力,不一日便到了瓜州。

月笳客栈,谭四爷正在柜台后面哼着小曲算账呢,忽听柜台一响,抬头一看差点没跳起来。

不是六弟路川还是谁?

“四哥,两年不见,酒量可有见长啊?”

谭四侠一按柜台从后面翻了出来,拉住兄弟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多时,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走走走,四哥给你留着好酒呢,你想吃些什么?”

兄弟两人携手揽腕正往后院走,忽听楼上房门一响,路川抬头一看,刚好与从门里走出之人打了个对眼,两人同时就是一愣。

路川脸上逐渐浮现起了笑容,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从房中出来的人是沈楚楚,不过沈楚楚身后还有一人,是位男子,这人路川不熟悉,却也见过,是飞天剑院的一位弟子。

稍一迟愣,路川便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为什么大哥他们都不敢说关外发生了什么事。嘿嘿,这种事情旁人怎么说得出开口啊?

他是连夜赶来的,现在太阳才刚出头,大清早的孤男寡女从一个房间里出来,能是什么事?

谭鹤鸣只觉得掌中路川的手突然变得十分冰冷,抬头一看,却见路川面颊潮红,满目尽是怒色。心中暗叫不好,见着六弟只顾着高兴了,却忘了沈楚楚昨晚就住在店房之中,现在碰面可如何是好?

原来,当年路川走后,沈楚楚依然留在飞天剑院,一边习武,一边思念路川。每天都会来客栈问一遍路川的消息,时不时要让谭鹤鸣送信笺上山。年前要回家过年时沈楚楚还千里迢迢上了一趟冷龙岭,与路川见了一面。可等她年后再来时,路川已经因为外公病重回金陵去了。沈楚楚本想去金陵找路川,她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陪在路川身边,无奈双亲不允,为此她还在家中大闹了一场,最后还是回到了飞天剑院。那段时间沈楚楚经常到客栈里来借酒浇愁,谭鹤鸣陪她喝酒,一直解劝,日子倒还过得去。可后来不知为何沈楚楚就很少到客栈里来了,谭鹤鸣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在沈楚楚寂寞苦闷之时,已有人趁虚而入了。谭鹤鸣也是无趣,当即找沈楚楚去问,却只碰了一鼻子灰。自那以后沈楚楚也就不避人了,与那剑院弟子出双入对,甚是亲密。据说今年过年时她已将那人带到家中见过父母,总之打今年起她二人就时常宿在客栈。其实男欢女爱本不可强求,沈楚楚和路川既未成亲,也无婚约,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都未尝不可。但是沈楚楚招惹路川在先,信誓旦旦,又在路川不在之时移情别恋,未免让人不齿。

正在谭鹤鸣不知所措时,路川却讪然一笑道:“走,喝酒去。”再不多看沈楚楚一眼。

谭四侠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替自己兄弟感到不值。

两人来到后院喝了没多久,柯聚贤就风风火火跑来了,一进门便道:“路川,你听我说,楚楚她……”

柯聚贤“楚楚”二字刚出口,路川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啪一声将酒碗拍在桌子上,怒道:“你们怎么来往那是你们的事,从今以后,别在我面前再提这个名字!”

柯聚贤当时就愣住了,他本来嘴拙,这话说到一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站在门口都不知该怎么迈步了。

谭四爷冲他连使眼色,他这才进来坐下,不再说话,只管喝酒。

路川喝得有些猛了,没喝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他在床上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桌上一盏孤灯,谭鹤鸣还在灯下读书,柯聚贤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路川起来靠墙而坐,怔怔看着不时跳动的灯火,一语皆无。

谭鹤鸣放下了手中的书,不过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良久,路川才淡淡说道:“关外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事吗?”

谭鹤鸣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路川哂然道:“有什么说呗,难道四哥还怕我承受不住?塌天的事我都经见过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谭鹤鸣觉得心中隐隐有些刺痛,不过还是说道:“李默君也嫁人了。”

“嫁人是好事啊。”

“嫁的是朝天岭的三寨主。”

“……强娶的吧。”

“其实那晚你与李默君不欢而散,其中另有隐情……”谭鹤鸣说着便将那晚暗中护送李默君回庵,却无意间听到沈楚楚和李默君的对话告诉了路川,“那晚我去请她时也提到过此事,不过她心意已决,我也就没再对你提起。事到如今,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路川愣了一下,不过旋即说道:“既然她已经嫁人了,还说这些作甚?”

“还来得及,李默君昨天才被轿子接走。”

路川沉吟了片刻起身道:“朋友一场,我该救她才是。”

快马跑了两天就赶上了轿子,不过路川并未直接拦住轿子,而是一直向东,进了玉门关。

救回李默君不难,但只要朱家大山的贼寇还在,不管救多少次,不管救多少个,都是扬汤止沸。只有釜底抽薪才能永绝后患。

轻车熟路来到赵记酒楼,点了菜,要了酒,刚端起酒杯,就见一位商贾打扮的中年人进门径直走到他的桌前,也不问就对面坐下了。

路川也是好交朋友的人,知道有些江湖人有这习惯,也不多说,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自顾自喝了起来。

没想到那人倒像是诚心来捣乱的,把菜搅得乱七八糟,就是一口不吃,手指蘸着酒在桌子上比比划划,就是一口不喝。

看到这里路川可就忍不住了,“啪”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在座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扭头观看。只见路川指着那人鼻子怒骂道:“小爷好心赏你个坐,你却给脸不要脸,摆他娘的什么臭架子,不疯装疯不傻装傻,小爷不吃这一套,滚!”说着骤然抬手把桌子掀了,桌上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那人起身躲闪,身法极快,但也架不住饭菜太多,多少还是溅了些在身上。

这下那人也有些不悦了,沉着脸说道:“都说路家公子目中无人,我还不信,今日一看真是让人佩服,这哪里是目中无人,根本连起码的礼数都不懂,是你家中长辈没教过,还是你根本学不会?”

路川本来就火大,听他这么冷嘲热讽,更加怒不可遏,也不答话,右手在翻倒的桌子角上一按,身子凌空飞起,一拳就朝那人面门打去。

没想到那人自恃功力过人,不躲不闪,也一拳对了上去。

两只拳头碰得结结实实,路川身子一翻,稳稳落在地上,那人身子晃了一晃,也马上站稳。

不过一拳远远不够路川出气,反而越打越气大,伸手抄起宝剑就要玩命,但那人却似乎没有继续和他打下去的意思,伸手一推桌子,桌子平地飞起,挡住路川的去路,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不见了。

随后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路川,我是好心提醒你,关外危险,有人要取你性命。听与不听你自便,我欠那人的恩情,算还了!”

等路川追出门去,街道上人来人往,那人已经踪迹全无。

路川气呼呼哼了一声,才转回店中。

店掌柜凑到跟前,啰里啰嗦想要让路川赔钱,话还没说完就被路川赏了一记耳光,打得转了个圈,躲到柜台后面不敢言语了。

店里其他人都很是知趣,谁也不说话。

其实你要不说,路川肯定就给你赔了,而且只多不少,但你眼看他正在气头上,还啰嗦那不是自己找倒霉嘛。

被这么一搅,路川也没胃口了,往柜台后面扔了两块碎银子,拿起包袱离开了酒楼。在城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些干粮,然后打马出城,径直朝朱家大山而去。

玉门关到朱家大山只一百多里路,路川掌灯时分就到了山下,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夜雪安置好,摸着小路就上了山。

上山不是件难事,只管往高处走就是了,再不济也有灯火可以指明方向,习武之人都会轻功提纵术,等闲之处难不住他们。可难就难在他不知道李云生在何处,甚至都不知道李云生到底还在不在山上。山寨外面还好,虽然有不少巡逻的哨兵,不过都是碌碌之辈,避开他们的耳目不算件难事,但山寨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想不被任何人发现谈何容易?

正在他犯难的时候,寨门打开,又走出来一队哨兵,他灵机一动便跟在了后面。

走出去约莫有二里路,等到了山寨里边的人看不见也听不到声音的地方,路川解下背上的宝剑,去掉布带,就准备动手,七八个哨兵他还不放在眼里。

突然,前面队伍里有人说话:“哎哟,这平日里油水少,突然间吃这么多好东西,还真受不,头,你们先走,我去方便一下,很快就赶上。”

领头的人笑骂道:“狗肚子装不住酥油,快去快回,我们在前面等你。”

路川顿时一喜,心说话:“你这可不是狗肚子装不住酥油,你这是阎王爷催命催的,该到你倒霉。”

那人刚在路边找了个树坑,还没脱裤子就被路川从后面一把掐住了脖子。

“谁他娘的这么缺德,大半夜跟老子开这种玩笑?”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没说呢,只听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不想死就别出声。”

那人激灵灵打一冷战,别说话了,连屎都憋回去了,心说话:“完了完了,落到后娘手里了。”

路川问道:“你们山上有没有个叫李云生的人?”

“有有有,那就是我们巡山的头领。”

“巡山头领……你确定就是我说的那个李云生?”

“哎哟,您不知道,我们山上基本都是回回,姓李的都没几个,您说的李云生是不是瘦高个,差不多两年前上山的那个?听说还是从敦煌飞天剑院出来的。”

路川心说是了,于是又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他应该在前寨大厅,过几天山上准备办喜事,我们巡山的格外辛苦,您看这不,大晚上的还要来巡山。”

“前寨在哪儿?”

“我们刚从前寨出来,离这儿不远,往山上走差不多二里地就到。”

“哪个是前寨?那你们的大寨在哪儿?”

“大寨还在后头呢,您到前寨一看就知道了。额……您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我都说。”

“没有了。”

“没有那您是不是……就把我给放了啊?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路川微微一笑,“放你?做梦。”说着手一用劲,那人当场就没气了。

他将尸体拖进树林藏好,便往寨子里边走去。

前寨大厅里点着大蜡,照得亮如白昼,时不时还传出人说话的声音,路川不敢从门口过,绕到屋后一跃上了房,然后从后坡悄悄走到前坡,趴在屋面上听动静。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也就到了后半夜了,大厅里边的人才开始陆陆续续离开,其中有个瘦高个出了大厅站在台阶上往四处看了看,没说话,转身往寨子后面走去。

路川看这人的身形跟李云生很像,便从屋顶上下来,在后面悄悄跟了上去。

那人背着手,略微低着头,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丝毫没有发觉背后有人,一直走到自己房门口,刚要推门,手都已经伸到半空了,突然又停了下来,“朋友,有话进屋说吧,这里人多。”

周围非常安静,没有一丝声响,更没有人回答。

那人的手慢慢伸到了腰间,下一刻宝剑出鞘,寒光一闪即逝,宝剑还鞘,他没动,但脊背发凉,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剑柄上,就是这只手,将他刚出鞘一半的剑又给推了回去。

虽然没过招,但就这么一交手他就能感觉到,这人非同一般,功力比自己深厚得多啊。

“朋友,缺钱说话,办事张嘴,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了不好何必这样?难不成阁下还想杀李某不成?杀我容易,但就怕阁下给自己惹来麻烦,日后在关外寸步难行,可就不美了。”

“李兄,两年未见,别来无恙啊?”就在他脑子飞转,思索对策的时候,那只手松开了,那人附在他耳边如此说道。

李云生身子就是一震,随后颤声道:“你再不来,我都要当寨主了。”

路川笑道:“你要真当了寨主,我倒也省心。”

“好兄弟!”下一刻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竟都隐隐有些泪光。

“走,咱们进屋慢慢说。”

到屋里,两人先后讲述了这两年各自的经过,随后路川说明来意。

李云生听说要攻打朝天岭,甚是喜悦,“太好了,可算是熬出头了。不瞒你说,这朝天岭我可是一天都呆不下去。既然如此咱俩何时动身?”

路川道:“今晚你连夜下山,我的宝马‘夜雪’就在山下。天亮到玉门关后,先去春水居,把‘夜雪’寄下,另换一匹快马。我写封信你带着,路上有冷龙岭的兄弟帮忙,五日之内定能上山。”

“好,我这就动身。等等,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

“你要救李默君?”

“朋友一场,我焉能见死不救。”

“你一个人怎么救?这不是送死嘛。”

“我自有妙计。”

“朝天岭的人恨你都恨到骨子里了,见面就得玩命,你能有什么妙计?”

“马家兄弟自诩江湖侠士,之所以要谨遵汉礼,三书六礼迎娶李默君,便是想邀请关外剑侠,给朝天岭长些脸面。可拜堂讲的是良辰吉日,有百般禁忌,到时候我放把火、杀几个人,自然成不了礼。届时那些剑侠就是最大的阻碍,既不能另择吉日,也不能直接入洞房,无计可施。”

“妙啊!如此一来既保住了李默君的清白之身,又伤了朝天岭的脸面,一举两得。等冷龙岭大军一到还怕救不出人来?”

“正是。”

“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我留下杀人放火,你回去送信。毕竟山上的情况我熟悉一些,又有身份掩护,你要是被发现了岂不坏事?”

“你能杀人放火,可我说不清楚山上的布置啊。”

“这好办,山上的布防我早已烂熟于心,我这就画张图,保你一看就明白。”

“就算有图,其中的细节我也不知道啊。这个时候咱俩就别争了。”

“你的性子,万一……”

“放心吧,我上有双亲未能尽孝,下无子嗣延续香火,眼前还有大仇未报,就算谁死我也不会死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