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上，人头攒动。
庄图南抬头，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瘦男人站在不远处。
“外公，黄志明——退休前是中学老师。”此刻，他正温和地看着这边。
“外公。”庄图南规矩地喊道。
“图南长这么大了？”黄志明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外孙，“看起来比照片上精神多了。”
“阿妹！”一声爽朗的女声传来。
庄图南转头，看见一对夫妻带着两个男孩走近。女人面容跟黄玲有五分相似，一看便知是姐妹。
这就是黄玲的姐姐黄丽华，穿着一件簇新的尼龙衣裳，显然是特意打扮过；大姨父李光明身形挺拔，气质干练，一看就是机关单位的干部。
“大姨，大姨父。”庄图南主动打招呼。
“诶，好孩子！”黄丽华笑着摸摸他的头，“都这么大了。”
两个表哥也凑了过来。大表哥智明已经上初中，体格像抽条儿似的往上窜；二表哥智武和庄图南年纪相仿，穿着崭新的学生装，显得很是精神。
“走，归家！”外公发话了。
一大家子簇拥着往站外走。
车站广场上，一束阳光穿透阴霾，洒在肩头。前世，庄图南在这里坐过无数次高铁和火车，穿梭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而此刻放眼望去，尽是低矮的平房和手推板车。
“图南，跟上！”黄玲催促的声音传来。
他眯起眼，脑海中闪过未来“倒爷”横行的黄金年代。站台上的钟，恰好指向1978。这是改革开放元年。
人声鼎沸的站前广场上，挤满了扛着蛇皮袋的外地人。
“坐11路。”外公左手提包，右手指向不远处的站牌。一辆绿皮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停在路边，车窗上糊着层薄灰，模糊了车厢里的人影。
“快上车！”大姨招呼着。庄图南刚踏上车，没有预料到的是，并没有浓烈的汽油味。
出差经验丰富的大姨父看出了庄图南的疑惑，解释道：“花城的公交车大都是无轨电车，所以没有汽油味。”
“往里面坐！”售票员不耐烦地催促。
车窗外，高楼还未拔地而起。但那些倒爷眼里的精光，已经预示着这座城市即将迎来的巨变。前世在写字楼里加班到凌晨的记忆恍如隔世。
“荔湾——”售票员操着浓重的花城口音喊道。
绿皮无轨电车“叮铃”停下。庄图南跟着外公往巷口走去，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骑楼下，几个老人围坐在竹椅上喝功夫茶。街边的粥档飘来阵阵香气，装着艇仔粥的砂锅咕嘟冒泡。
“卖糖水咯——”挑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从巷口经过。
“咸水街”的牌坊在阳光下泛着铜绿色。庄图南抬头，两旁的骑楼整齐排列，挡住了毒辣的阳光。
“到家咯！”陈淑兰推开斑驳的铁门。
庄图南眼前一亮：青砖大院，百年榕树遮天蔽日。天井晾着几竿新洗的衣服，四周种着几株吊兰。一台老式电风扇“吱呀”转动，勉强带来一丝凉意。
“咔嚓——”大姨按下电灯开关。
客厅里，一台十四寸珠江牌黑白电视稳稳地坐在花梨木柜上。
“整条街就咱家有电视机。”大表哥智明骄傲地说，“天天晚上邻居都来看。”
“饮茶先啊！”陈淑兰已经麻利地泡好了工夫茶。
阳光穿过天井，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茶香袅袅，一碟炒花生，一碟咸酥饼，朴实却温馨。
“阿强仔今日值夜班，听到你们到，特意换咗班。”黄丽华给黄玲倒茶，“阿光请咗假来接你们，佢系统计局做事，朝九晚五几好。”
庄图南眼前一亮。统计局？那可是改革开放后最早接触数据的部门。说不定……
“图南，食饭喇！”陈淑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叫阿光同阿强。”黄丽华起身，“佢哋喺天台傾紧计。”
不一会儿，李光明和黄志强从楼上下来。小舅穿着工厂的蓝色工装，眼睛下还带着倦意，显然刚从夜班下来。
饭桌上，一盘白切鸡，一碟豉油皇，一煲老火汤。虽然不算丰盛，但胜在地道。
“阿妹，”外公放下碗筷，“听说你在苏城……”
“爹！”大姨赶紧打断，“食饭时边讲呢啲。”
外公叹了口气，眼神却落在庄图南身上：“听说你在做小生意？”
“嗯。”庄图南点头，“在苏城卖鱼。”
“卖鱼？”智明瞪大眼睛，“日日揾几多啊？”
“够用。”庄图南笑了笑，眼角余光瞥见大姨父和小舅从楼上下来。倒不如问问花城这边，有什么好做的生意。
“阿强，你去换身衫先啦！”陈淑兰心疼地看着小儿子。
“唔使啦阿妈，我就系想快啲见阿姐佢哋。”黄志强笑着在黄玲身边坐下。
庄图南观察着这位年轻的舅舅。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黝黑，手上满是机油的痕迹，但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像是藏着用不完的精气神。这位刚满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刚从机床厂下夜班，一身工装还沾着机油味，却执意要等他们吃完饭。
“咿呀——”生锈的铁门被推开，庄图南跟着外公走进了二楼。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愣了一下：青花瓷盆里养着文竹，墙上挂着老式座钟，下方是一台进口收音机。在这个年代，能同时拥有这些电器的人家，绝对称得上殷实。
这座三进的老宅通过天井自然采光。客厅里，一台珠江牌电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着，吹散了些许闷热。
“图南，快来喝汤！”黄丽华（大姨）从厨房端出一锅冒着热气的老火汤，香气四溢。筱婷已经坐在桌前，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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