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香料为墨,燃情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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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支蘸饱了鲜红朱砂的笔,静静悬在林知夏面前。笔尖凝聚的一点红,在李均羡修长冷白的手指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滚烫。

证明价值?

证明她林知夏,值得他秦王李均羡去闯那龙潭虎穴般的风蚀谷?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林知夏心头因“夜光罗兰”而燃起的狂热火焰,让她瞬间清醒。屈辱、不甘、还有一丝被轻视的刺痛感,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心口。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李均羡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和无形压力的寒眸里。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他是认真的。他在用最现实、最冰冷的方式告诉她:庇护、资源、甚至为她冒险,都不是理所当然。他需要看到回报,看到足以匹配这份投入的价值。

〔小呆瓜…〕枕神麻麻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和心疼,〔冰坨子他…这是要逼你亮底牌啊!〕

亮底牌?

林知夏的指尖微微蜷缩,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娜吉娅的羊皮册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未来香料王国的基石!那里面关于“夜光罗兰”的记载,岂止是“奇香异种”那么简单?那是足以颠覆现有香料格局、甚至可能触及某些禁忌领域的秘密!就这么…写给他看?

她看着李均羡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递过来的、如同判决书般的朱砂笔。一股强烈的反抗情绪在胸腔里冲撞——凭什么?就凭他是秦王?就凭他几次出手相助?她林知夏的价值,难道需要靠献出自己的核心机密来证明?

“殿下,”林知夏的声音因压抑着情绪而有些发紧,她强迫自己直视那双冰眸,一字一句道,“娜吉娅婆婆的遗物,是臣女安身立命之本。其中记载,恕臣女…不能尽述!”

空气瞬间凝滞。

敞轩外水波粼粼,微风拂过莲叶的沙沙声清晰可闻,更衬得轩内一片死寂。李均羡握着笔的手纹丝不动,目光沉沉地锁着她,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冰,一寸寸冻结着空气。林知夏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她挺直了脊梁,倔强地迎视着,绝不退缩。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就在林知夏以为对方会勃然大怒,或者直接下逐客令时,李均羡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极淡,极冷,带着一丝了然,甚至…一丝微不可查的…欣赏?

“很好。”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却将那支朱砂笔收了回去,轻轻搁在砚台边。“懂得守护自己的根基,不算太蠢。”

林知夏一怔。

“本王要的,不是剽窃你的秘方。”李均羡重新坐回书案后,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无形的交锋从未发生。“本王要的,是你的‘本事’。”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书案上那幅摊开的、标注着“风蚀谷”的精细地图。

“娜吉娅已逝,她的记载是死的。”

“而你林知夏,是活的。”

“风蚀谷凶险莫测,‘夜光罗兰’更是缥缈传说。裴相设下此局,赌的就是你按图索骥,自投罗网。”

“本王要赌的,”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再次聚焦在林知夏脸上,“是你能否跳出娜吉娅的记载,能否超越前人的认知,能否…用你的鼻子,你的脑子,你的天赋,告诉我——”

“这‘夜光罗兰’,究竟是什么?**”

“它值不值得,让本王的人,去冒九死一生之险?”

不是索要秘方,而是要她展现真正的天赋!要她用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判断,去解读那传说中的奇种!

林知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巨大的压力依旧存在,但性质却完全不同了。从交出秘密,变成了证明能力!

她看着地图上那个刺目的朱砂圈,看着那代表未知与凶险的“风蚀谷”三字。娜吉娅羊皮册里关于“夜光罗兰”的记载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不仅仅是“奇香异种”、“夜放幽光”,还有那几段语焉不详、如同呓语般的描述:“遇火则魅,燃情引魂…其香入髓,可通幽冥…”这些记载太过玄奇,她一直只当是夸张的传说。

但现在,李均羡要她抛开死板的记载,用自己的“本事”去解读!

〔小呆瓜!上!〕枕神麻麻瞬间激动起来,〔让他看看!什么叫天生我材必有用!什么叫学渣逆袭靠天赋!用你的香料魔法征服他!〕

林知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书案。案上除了地图,还放着几个小巧的琉璃瓶,里面装着各色粉末和结晶,显然是李均羡所说的“新得的西域香料”。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燃着银丝炭、散发着融融暖意的青铜暖炉上。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殿下,”林知夏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调香师特有的专注和自信,“可否借臣女几味香料,还有…这暖炉一用?”

李均羡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颔首:“可。”

林知夏走到书案前。她没有去碰那些珍贵的琉璃瓶,而是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取出了几样东西——一小块随身携带的、气味清冽的樟木;一小撮在暖房收集的、晒干的薄荷叶;甚至还有…她从怀里摸出那个装着仅剩一点“波斯幻梦”酱的小瓷瓶。

李均羡的目光在她拿出的东西上停顿了一下,尤其是那个小瓷瓶,眼神微深。

林知夏浑然不觉。她此刻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先是将樟木块投入暖炉的炭火边缘,清冽醒脑的木香瞬间被热气激发出来,弥漫在空气中,驱散了沉水香的厚重,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接着,她捏碎几片干薄荷叶,撒入炉中。薄荷的清凉与樟木的清冽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提神澄澈的前调。

然后,她打开了那个小瓷瓶。浓郁复杂的“波斯幻梦”酱香飘散出来,带着异域的辛香、果脯的甜醇和一丝深邃的烟熏感。她没有将酱料倒入火中,而是用指尖蘸取了一点点,极其小心地涂抹在靠近炉火、被烤得温热的炉壁上!

“滋啦——”微不可闻的轻响。

温热的炉壁瞬间激发了酱料中最核心、最精粹的香料分子!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复杂百倍的异香轰然炸开!那香气仿佛拥有了生命,霸道地席卷了整个敞轩!辛香不再刺激,而是化为醇厚的底蕴;果脯的甜腻被升华,带着醉人的蜜意;烟熏感则化为一种深沉神秘的诱惑,丝丝缕缕,勾魂摄魄!

李均羡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饶是他定力惊人,也被这瞬间爆发的、层次丰富到极致的异香冲击得心神微震。这香气…比他之前尝到的“波斯幻梦”酱本身,更加纯粹,更加…具有穿透力!

但这还没完!

林知夏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书案上那几个琉璃瓶。她的手指快如闪电,拈起其中一个装着深褐色粉末的瓶子,拔开塞子,只取了米粒大小的一点点,再次精准地弹向那涂着酱料的温热炉壁!

“噗!”

那深褐色的粉末一接触高温炉壁,瞬间化作一缕极淡、却极其诡异的青烟!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强烈泥土腥气、腐败植物根茎味道、甚至隐隐透着一丝血腥气的恶臭,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出,凶狠地撞向之前那霸道诱人的异香!

〔天!是‘腐骨草’的根粉!剧毒!气味极其污秽!〕枕神麻麻惊叫,〔小呆瓜你疯啦!这是要毁掉之前的香气?!〕

恶臭与异香猛烈碰撞、撕咬、交融!敞轩内美妙的香气瞬间被污染,变得浑浊不堪,令人作呕!李均羡的眉头瞬间蹙紧,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后仰,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冲击到了。

就在这香氛的“战场”一片混乱,恶臭似乎要彻底吞噬一切时,林知夏的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第三个琉璃瓶——里面装着一种闪烁着微弱金色光泽的、如同细碎阳光结晶的粉末(顶级藏红花蕊粉)。她屏住呼吸,用最轻、最稳的手法,将几粒金红色的粉末,如同点睛之笔般,撒入暖炉中心那跳跃的、橘红色的火焰之中!

“轰——!”

没有声音,却仿佛在灵魂层面响起一声无声的轰鸣!

那几粒藏红花蕊粉落入火焰的刹那,并未被焚毁,而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爆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金色暖香,带着阳光烘烤大地的温暖、花朵初绽的娇嫩、以及一种神圣而高昂的生命气息,如同破晓的朝阳,猛地从火焰中心喷薄而出!

这金色的暖香,带着一种涤荡一切污秽的神圣力量,如同光明的洪流,瞬间冲刷、净化、并完美地融合了之前那霸道异香与诡异恶臭!

浑浊消失了!恶臭被中和、转化!霸道异香中的辛烈被驯服,化为醇厚的背景!腐败的泥土腥气竟奇异地沉淀为一种大地般深沉可靠的底蕴!而那金色的暖香则如同皇冠上的明珠,高高在上,统御四方,将一切驳杂的气息梳理、升华,最终融合成一种——

深邃、神秘、温暖、包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勾魂摄魄的魅惑,却又在最高处绽放出神圣光明气息的…终极之香!

这香气是如此复杂,如此和谐,如此…震撼人心!它仿佛囊括了生命的轮回,从腐败的土壤中孕育出最璀璨的光明!它让人想起最深的夜,也让人看到最亮的星!它诱惑着灵魂沉沦,却又在沉沦的边缘托起希望!

敞轩内一片寂静。连炉火的噼啪声都消失了。只有那无形的、却仿佛拥有实质重量的奇香在静静流淌,浸染着每一寸空气,每一个毛孔。

李均羡早已站起了身。他不再是那副冰冷的评估姿态,而是微微前倾,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那里面是纯粹的震撼,是对这超越认知的香料造诣的难以置信,还有…一种仿佛看到稀世珍宝骤然绽放光芒的灼热!

林知夏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刚才那一系列操作,看似简单,实则极其耗费心神,对火候、时机、香料分量的把握要求到了极致。但她站得笔直,目光清亮如洗,带着一种燃烧般的执着和自信,回视着李均羡。

她不需要说话。这满室由她亲手缔造、融合了已知(波斯幻梦)、未知(腐骨草粉)与极致(藏红花蕊)的终极之香,就是最好的语言!

这香气,就是她对“夜光罗兰”的理解和推演!娜吉娅记载中“遇火则魅,燃情引魂”的玄奇,“其香入髓,可通幽冥”的深邃,不正是这种从极致腐败中绽放神圣光明、诱惑与救赎并存的矛盾统一吗?她用自己的天赋,将缥缈的传说,化作了可感知、可理解的现实!

她看着李均羡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震撼,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明亮、甚至带着点挑衅的笑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

“殿下,‘夜光罗兰’值不值得?”

“臣女的‘本事’…”

“够不够格,换您秦王殿下…亲自走一趟风蚀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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