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融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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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和福伯对话,林染秋终于明白了。客观上说林染秋确实死了,这个什么少爷也死了,一个摔死,一个中枪而死,但林染秋的神识阴差阳错地钻进了这个少爷体内。表面上这个少爷复活了,但真正复活的却是林染秋。他用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前额,抻了抻脑后粗大的辫子,一切释然。

“少爷,你忍着点,我先替你把弹头取出来,再上点乌风草,消消毒,防止感染。”

话说到这儿,融福停顿了片刻,疲惫的老脸上,表情极其复杂,无数皱纹缓缓挪移,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容,“恐怕、恐怕我却要上路了,以后的日子,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林染秋听说枪伤不致命,刚长吁了口气,听到福伯似乎在交代后事,心中陡然针扎般疼痛了一下,在这个世界里,除了福伯外,他是真正的举目无亲。

不知怎的?他心中对福伯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就像拥有血脉联系的至亲。林染秋能感觉到,福伯对他的感情也是发自心底的真诚,特别是注视林染秋的眼神,让林染秋觉得是慈父在望着自己的儿子。

那弹头从后背射入,卡在胸骨上,透过翻开的血肉就可以看见弹头的影子。福伯握着刀,稍一用力,便把弹头挑了出来。随着弹头离体,仅流出少许的血。

也许是冻麻木了,也许寒冷本身就有止血功能,林染秋并未觉出如何疼痛,甚至都未哼一声。

倒是把福伯紧张的脸色苍白,汗珠滚滚而下。融福暗自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似乎在他心中,这孩子就应该是这样的硬骨头。

福伯将弹头交到林染秋手里。林染秋翻来覆去的查看,这颗让他死而复生的弹头,沉甸甸的,尖头铅芯包着一层铜膜,铜膜上带着他的血迹。

做为半个军迷,他知道这是一颗9毫米的手枪弹,多用在左轮手枪上,制作算不上精良,穿透力也不是很大。

“少爷,弹头一定要保存好,这是罪证。”福伯道。

林染秋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二十一世纪了,脑海中虽然还留有上世的记忆,却只能接受这个落魄公子的身份,而这个躯壳留给他的记忆少的可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少爷,你要忘掉以前的名字。”福伯缓了口气,说道:“我的犬子融岩和少爷同龄,他和少爷,双双掉落喜峰口卢龙寨下的滦河,尸骨无存,你以后就用融岩这个名字吧,或许可以遮人耳目,平平安安活下去。”

林染秋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好歹有了一个名字,虽然这个名字还不是这个躯壳的名字。

“福伯,我的真名字叫什么?”林染秋迫不及待地问道,甚至忽略这样问造成的唐突感,哪有不知道自己名字的?

融福却没有没觉得唐突,他把林染秋的表现归结为中枪失忆的结果。

融福痛苦地摇摇头,老眼中突然蕴满了浑浊的泪,声音哽咽道:“忘、忘了,忘了最好。”

林染秋一阵无语,什么叫忘了最好?他这才觉得福伯竟是个怪人。

“这块玉,你一定收藏好。”福伯指着林染秋脖子上挂的一根丝绦,丝绦上系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天然美玉,断续说道:“这里面藏着你身份的秘密,千万不能示人……”话未说完,福伯突然头一歪,手指弯曲斜指苍天,陡然咽下最后一口气,溘然而逝。

林染秋把福伯安葬在小河边的沙滩上,他用手刨开冰冻的沙子,双手的指甲都开裂了,鲜血渗出,染红了粗糙的河沙,他却没有一丝感觉。

林染秋跪在那低矮的坟丘前,泪已流干,一字一字地道:“福伯,你现在都没有一口薄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人孤零零躺在这里的,以后、以后我给你风光大葬。”

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激,说完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含泪抓起沙土,一把把地掩盖上去。

刚把福伯掩埋好,牛铁就出现了,林染秋惊慌逃窜,便发生开头那一幕。

……………………

“你小子真他么瘦,硌得老子的后背痛。”小豆子硬木般的胳膊肘又使劲碓了林染秋几下,骂咧咧地道。

林染秋“嘶嘶”吸了几口凉气,这次才感到剧烈疼痛,小豆子撞在他伤口上了。怒道道:“你小子比我还瘦,你弄痛了我的伤口了。”

然小豆子才不管他什么伤口不伤口,一拍马肚子,随着队伍冲进了小河沿村内。

碧空澄净,寒风呼啸,冷意彻骨。村内荆榛满目,荒无人烟,显然废弃已久。所有的房屋都已残破败坏,积着厚厚的灰尘。

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被大地的震颤惊起,这是村内唯一的活物了,它蹒跚地挪动着身子,打算逃避,却失去了往日的机敏和灵活,一只碗大的马蹄准确地踩在老鼠身上,接着便是各种各样的鞋子踩踏过去,皮的、布的、棉的、草的……老鼠的最后一丝痕迹飞快地消失了。小河沿村最后一只活物在不经意间被抹去了痕迹。

牛铁心中不由得一阵失望,这里根本不会有粮食,哪怕掘地三尺都不可能找到。河这边没希望了,只能寄希望河对岸,崔怜云是从对岸冲过来的,要是那边能抢到东西,大小姐还会过河来?

突然,一阵苍凉刻骨的乐声陡地在前面响起,含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节奏,听得众人心中很不舒服,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在村子中央,矗立着一棵粗大的光秃秃的老槐树,虬劲的枯枝在空中舒张。大槐树下一个身穿单薄长衫的汉子,双手举着一只陶埙,在唇下吹奏着,曲调苍凉,隐隐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之气。

那汉子四十岁上下年纪,乱须如草,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落魄的书生。

荒村、枯树、落魄的书生、埙声……这些极不协调的东西糅合在一起,无处不透着奇诡。

林染秋虽不懂音乐,但那乐声仿佛就在耳畔阴森低叹,喑哑悲郁,他沉闷的心仿佛又罩上了厚重的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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