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昔日王谢堂前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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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当今地图上已消失的江南小镇,曾经有过近千年的繁华和骄傲。几个从镇上走出来的小人物,在历史的潮流中,或沉沦或逐流或奋起,演绎着各自的人生故事。生活的苦甜、家庭的矛盾伴随着他们一生;长辈的恩怨、感情的纠葛,烙刻在步步足痕里。

小集镇并非真的无名,只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湮没了。小镇原来的大名叫蒋庙镇,这名字是大有来历的。听镇上的老人说,曾有一位蒋姓的大将军在这里驻扎抗倭,为纪念他的功绩在镇上为他建了这一座庙,小镇因庙而得名,按本镇人苏志超的说法,这庙原来的规模确实很大,他小时候还经常和小伙伴在庙的废墟上玩。待到高云他们去的时候,经过大跃进、大炼钢铁、人民公社等一次次革命洗礼,这封、资、修的遗迹早已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公社的大礼堂。

高云的家在平海县城,这是个典型的江南城镇,从县城东门出发沿沪杭航道西侧一路向东六里,就到了蒋庙镇。从县城到蒋庙这一段航道,俗称平海塘,高云每周都要走个来回,临近蒋庙镇时原来是有座高大的石拱桥横跨航道上,在高云来回走的时候,石拱桥已毁,原址上建了一座便桥。苏志超说这石拱桥上原来镶嵌有二幅对联,其中的一联是:扬帆东去,申浦遥通。意思是过了这桥,前面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桥所阻隔了,可以扬起风帆直达上海。航道到达蒋庙镇时形成一个十字形的水路:主航道几乎是一个九十度的急转向北,过十二里地到达林泾镇,所以这段水路被称为林泾塘,再往东北就直通上海黄浦江了。苏志超走过好几次林泾塘,他说一路上有三里桥、六里亭、九里松,他说三里桥尚在,六里亭已倒塌,只剩石柱和碎瓦,九里松则早没有踪迹了。十字水路中的一条支流穿过蒋庙镇东一座石板桥后笔直向东直抵东海,此石板桥因此被唤作“东海桥”,意思是再往东直到大海再无第二座桥了。十字水路右拐向南就是蒋庙镇的市河窑港河,长约三四里,蒋庙镇在窑港河二侧依河而建。镇北,河阔水深,沪杭主航道急转向北,形成一个巨大的水下旋涡,俗称“龙王潭”,不识此处水性的想要过此河口须得十分小心,往年常有在“龙王潭”旋涡里橹断船沉的事发生,潭内也枉送了不少性命。

蒋庙镇的崛起得益于地处沪杭主航道要冲,西向杭州,北往上海的船只络绎不绝从此经过,间或有靠岸停泊休息,补充粮油蔬菜,在交通、运输主要依赖水路的时代,这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得小镇人丁兴旺商贸繁忙。蒋庙还有第二大优势,那就是窑业极为发达。小镇地处长江冲积平原上,一望无际的平原,沉积着厚厚的细密粘土,正是烧制砖瓦的好原料,还有堆积如山的稻草麦杆,更是烧窑的不二燃料。出产的砖瓦凭借优越的水路交通运输便利远销四方,其特制的“京砖”为皇宫所用。所以从元代伊始,小镇就成为商贸集散地而成为“市”,后又因地处要冲而升格为“镇”。“市”为商贸集散地而“镇”则为军事要地。从历史上看,蒋庙成镇比平海设县确实要早近百年,“先有蒋庙镇,后有平海城”是老人引以为傲的口头禅。

早年,小镇是个很繁华的集市,一条石板路沿着市河横贯南北,临河的街道边林立着大大小小的店铺;大家族的墙门内,几进深的洋房花园,别有洞天;即是普通商家,一般也都是青砖小楼,至不济也有三五间砖瓦平房;一条条幽深的弄堂从主街向外辐射,构成了小镇的居民区。只有从“上八府”—绍兴、温州和从江苏一带逃荒过来的人家才搭个茅草棚住在镇尾。

那时,小镇上最多的商铺是南杂店,供应着四乡百姓的日常生活用品,从油盐酱醋到南北干货无一不全,每家商铺都有自己的固定客户和“势力范围”,或亲戚或朋友;最热闹的店家要数茶馆,本地人有早睡早起喝早茶的习惯,天刚发白,四乡的壮男老爷子们就往镇上赶,泡上一壶绿茶或红茶,吃上一顿早点,聊聊各地新鲜事;也有带上土产的,就坐在茶馆沿街的长橙子上,边喝茶边做生意;当太阳升起时,茶也喝得像白开水了,东西买卖的也差不多了,早市开始散了,大伙才回家下地干活。

小镇地处杭嘉湖平原,“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的美誉真的名不虚传。一年两熟,春麦夏稻,旱涝无忧,普通农家虽不能丰衣足食,但糠菜薄粥尚能果腹,所以历来只有外地人逃荒来这里落脚的,本地人外出的却很少。

然而,曾经显赫繁华的蒋庙镇却历经劫难。前清时期连续的几场瘟疫,小镇和它周围的四乡八邻一次次遭受磨难,有的村庄甚至全村皆墨。然而,每次疫情过后,外地迁移过来的人很快就会小镇重新焕发生机。遭到致命打击的,是太平天国革命时期,天京沦陷后,太平天国的一部撤退退小镇附近,与清军发生了一场大战,不知是义军为阻挡清军的进攻还是清军为摧毁义军据守的房屋,总之是一把大火把镇南烧成了白地,小镇顿时萎缩了一半。再加上战乱后瘟疫肆虐,蒋庙镇由此元气大伤,人口锐减,田地荒芜,窑业生产陷入了无劳力无薪材的困境,十窑九关,难以为继;同时沪杭航道也因长年战乱未曾疏浚而淤塞,大船已不能通航,商贾改道,繁华不再。虽说蒋庙镇日渐萧条,但遭受致命打击的是日军侵华战争。

“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小镇首当其冲,日军从上海金山卫金丝娘桥强行登陆,蒋庙镇地处要冲,正在日军登陆点到沪杭铁路的节点上。日军上岸后要夺取铁路,兵锋直指上海,小镇居民四散逃亡,凶狠的日军、流窜的匪徒将小镇洗劫一空后又放了一把火,又烧毁了镇上的部分房屋,那被镇上居民奉为神圣的蒋庙,倒是很完整的保存了下来。听说是因为小日本也是信奉佛教的,他们见如此一座大庙,不知供奉的是什么菩萨,这才放了一马。要是他们知道该庙是纪念中国抗倭爱国将领的,肯定也难逃毒手。

大乱过后,小镇难民返回故居,收拾残局,建房搭屋,重新经营,到刚恢复平静,一场变故突生。一支游击队在镇北沪杭航道的林泾塘中伏击了一艘日军汽船,炸沉了船也打死了二个日本人。大队日军闻讯赶到,找不到游击队,就将报复的怒气撒在了小镇上,一把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小镇几乎被夷为平地,蒋庙也是在那时被毁的。居民们望着断壁残垣,数百年的祖传家业毁于一旦,欲哭无泪,只留下三二棵高大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怒指苍天,仿佛在向人们倾诉刚刚经历的灾难。

小镇从此一蹶不振,有钱的人家到大城市辟难去了,穷人家捡起碎砖烂瓦搭起了一间间草棚,直到解放前夕居民又慢慢的增多了起来。镇上民居依市河二边而建,横跨在市河上有三座石桥,以中间那座最大最气派,相传是明代的古迹,全县也仅此三座。可惜在临解放时,国民党的败兵逃前勒索居民不成,把这座桥给炸了,还顺带放了一把火,把从抗战胜利后刚刚恢复元气的小镇又一次化为废墟。历尽劫难的小镇真是命运多舛,几番折腾过后,河东已成了瓦砾场,剩下的居民和店家都集中到了河西。小镇只剩下几百米的短街和十几户居民,蜗居在一些低矮的砖房、草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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