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虽然没有上课,中学、大学都没有招生,但小孩子到了上学年龄学校还得收进来,于是又出现了一个怪事,随着小学新生一年级的进校,原来的六年级只好升为七年级,以后又升为八年级。中学生、大学生不毕业,学生在学校一会儿说停课,一会儿说复课,整日的串连游行、造反批斗,到后来就抡棒挥棍、劈刀动枪、打打杀杀个不消停。中学里读了三、四年的还不毕业,仍然留在学校,也招不进新生,小学可受不了了。新生一年级进来没地方呆是个问题,更难说的是已经有了七年级、八年级,难道还要办九年级、十年级?让孩子到胡子白还是个“小学生”?
上面也看到了这一问题。当然是从战略和全局的层面上看这一问题的,这些个年轻学生现在还留在城里、留在社会上只会惹事。于是,数百万学生立即分赴农村、边疆。学校清空了,升学又正常了。
说正常又不那么正常,积累了三届的小学毕业生,一下子要挤到初中,初中也受不了,只好淘汰掉大部分。运动前讲的是考试成绩,现在怎么办呢?简单的很,按成分来。成分高的子女基本不收,只收个别几个作为典型,像王峰能上高中就是这样的个案;运动中受过冲击的家庭就要看情况了。此时农村学校由农民领导管理着,头头从学生名册中仔细寻找,用足用好大权,将那些当初跟自己对立的以及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子女们全部划掉,剩下的报到公社里,当然没有不批准的。
苏志超的弟妹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大热天的上午,学校的高音喇叭响了之后,他们开了自家的后门来到了学校操场上。人多,教室里坐不下,大家搬了橙子三三二二地坐在梧桐树的树阴下,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坐在一起,瞎聊着谁能上初中,都说苏志超弟妹的成绩好,肯定能上,他们听了也乐滋滋的,等待着会议的开始。领导宣布:凡是念到名字的开学后上初中。说完,一个个的往下报名字,直到名字全部念完,就是没有苏志超弟妹俩。妹妹哭着跑回家,弟弟还懵懵懂懂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品学兼优的苏志超弟妹被剥夺了继续读书的权利。只因那学校的头头跟江家是老乡,与江建民家往来比较多,听江家女人唠叨多了,知道她与苏家不睦,于是送了个顺水人情,把苏志超弟妹上学资格给划掉了,也算是替江家报了一箭之仇。
这些个破事,苏志超都经历了,自己上不了高中,弟妹读不了初中,与江家有着是否有关系不好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父亲被在运动中受冲击是有江家的一份力的,虽然在当时的形势下父亲受冲击是必然会发生的,但怎么说呢,江家至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自己与江建民是同学,也没啥矛盾,但感情上总有点扭不过来。
在高云的“蜗居”中,高云他们见苏志超愣了半天没继续说,那知道他的思绪已经跨跃了数十年,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高云忍不住问道:“照这么说,你家与江建民家是有矛盾的,那又为什么会下乡到一起的呢?”
苏志超被高云的话打断了回忆,摇了摇头,驱散了纷乱了记忆,回到了现实中,继续刚才的叙述。
江建民也下乡到窑港大队,原因其实很简单,发生在运动初期的这些事,因为他们还小,只是受大人影响二人平时不大往来,其实在他们之间并未有过什么冲突;更何况二人是下放在二个小队,平日里连见面的机会也很少;至于为什么都要下到窑港大队,一来是蒋庙镇边上,离家近一点,有照顾,二来这个大队的各小队分红都比较高。说到分红,就要说一下当时的劳动核算了,就是干一天活的报酬是怎么计算的。
当时生产队是个大集体,社员出工劳动给记工分,到年底结算,当然连猪粪之类的也按重量折算成工分的,所以每家猪棚里挑出来的猪粪都是要称过的。而劳动工分则是“自报公议”。说白了,就是每过一段时间,全小队的人坐在一起,每个人根据自己的能力自报工分是几分,一般最高工分是十分,妇女最高是八分,然后大家根据他出工出力的情况进行评议,最后由小队干部讨论确定后公布。这样社员每出工一天,就记上几分工,到年底,根据全小队的总收入(卖出去的议价粮收入、副业收入如出售的猪、西瓜等)除以全小队总工分,就得出了每一个工分值几分或几厘钱,以此乘以你全年的总工分,就是你一年的总收入,再扣去一年里分给你的粮食、稻草等实物折算成的金额,再有剩余,那就是你的分红了。实际上,大多数家庭到年底算出来是红字的,要么是劳动力少,挣的工分少;要么吃口重,粮食吃多了,要扣的钱当然也多;也有很多是平时向队里透支(借钱),都是看病住院、买油盐酱醋必须开支而借的。许多小队的分红只值四、五毛钱甚至几分钱,也就是辛辛苦苦做一天,连自己也养不活。所以孩子多、劳力少的人家一年下来还要欠生产队的钱。
相比之下,窑港大队的分红算是高的,每年都在八、九毛,好一点的小队要超过一元,是整个东方红公社分红最高的。至于他们的分红为什么比人家高,除了劳力充足,庄稼种的及时,管理措施得力外,还要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这几年平坟填浜,开垦原蒋庙镇镇南那片荒芜的废墟,造出了不少黑田。所谓黑田,就是当初建立小队初田亩丈量时还没有的,所以不列入缴公粮的田。实际上田多了,上报的田还是原来的数量,所以亩产也高了,缴的公粮没有变,剩下的议价粮也就多了,如此小队收入也就多,自然,分红就高了。
像高云下乡的第一年就分了七十多元钱,母亲再贴了点,杨莉莉帮搞了张票子,买了块上海牌半钢手表,也算是一年的辛苦有一点收获。这年月,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小到肥皂火柴,大到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城镇居民除了钞票外,最要紧的是粮票油票煤球票,而农村油票是靠粜油菜籽换取的,农民没有粮票,到饭店吃饭时需带上一袋米再贴上加工费来换。
窑港的几个小队分红都比较高,也基于这样的打算,明知苏志超也下乡在窑港大队,但江建民还是也来了,反正不在一个小队,一般情况下是碰不了面的,再说二人性格上有点相近,都是比较儒弱胆小的,所以家庭、父母之间的冲突,他们都没有直接参与,也就谈不上有什么矛盾。相比之下,还是苏志超见江建民更怵一点:不仅身材比他高大,学历也比他高,暗暗的,苏志超总是将自己与他比,总是想方设法要超过他。
同学要走了,可以看得出,杨莉莉有点恋恋不舍,眼神有点暧昧,但怜悯、哀怨和流连的感觉是非常明显,同时还有一丝怨恨,犹如这风中的云,或走或停,忽聚忽散,让人捉摸不定。高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生怕自己的一丁点差错,会引来她失去理智的疯狂。
从走进高云的“家”一刹那起,杨莉莉就惊呆了,她无法想象高云竟会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生活着。自己在隔壁小队也有那么一间学生房,但她从来没有住过一夜,自然不知道下乡学生日常的生活场景,这么简陋的一间房内,承载着一个年轻人的全部,像樊笼一样,禁锢着理想和未来,只有艰辛、劳累和无望围绕在身边。同学们在聚会中都嘻嘻哈哈的说笑着,她有点心不在焉,其实她心里既为高云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生存感到痛心,也很新奇这里的一切,虽然应合着大家的说笑吃着酒菜,脑子里不时的走神,想象着在这里和高云一起生活的场景。
送大家出来时,杨莉莉走在最后,高云知道,杨莉莉是在等他的一句话。但高云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留下”这二个字的。很清楚,只要高云一开口,就是赴汤蹈火杨莉莉也会奋不顾身的,她的脾性高云早就熟悉,这几年的交往更加深了对她的了解,不是高云胆小,是他不想。高云需要的是杨莉莉帮他跳出农门而不是其他。
背影渐小一直到看不见,走了,都走了。高云从兴奋中冷静了下来,寂静的小屋中杯盘狼藉更衬托出刚才的热闹,留下了无边的惆怅。就如一阵风、一场雨、一个雷;吹过了,下过了,响过了。除了回味中还有点甘甜,更多的只是增添了愁怀,生活又回归到原有的轨道。
这些年中,高云每日参加队里的劳动,渐渐地炼出了一身力气,也学会了一些干活中取巧的法子,不再像刚下乡时只凭蛮力。这期间,除了跟玉林逮蛇捉蟹钓黄蟮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大队部和大队边上的学校里。
高云也想不到怎么会和苏志超的关系会特别热络起来了,也许在平时日子里,下乡学生中就他一人在小队里,比较寂寞,相比之下还是和苏志超毕竟“同居”过较长时间,多少有点感情;也许是因为林志英在郦玉林的“关怀”下,不再对高云那么热情了;也许是因为大队部有电话、有报纸,消息来得可以快些;也许是因为上次“双抢”时与苏志超一起出简报而留下好感。总之,高云去学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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