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东边山头,牛家村还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空气里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儿。赵铁柱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扛着他那把豁了口的柴刀,晃晃悠悠往村后头的牛头山走。他爹赵老蔫儿蹲在门口磨锄头,头也不抬地嘟囔:“柱子,晌午前把柴火堆满灶房,听见没?下晌还得把东头那垄地翻翻……”
“知道啦爹!”赵铁柱拖着长腔应着,心里头却像揣了只小雀儿,扑棱棱地想往外飞。这牛家村巴掌大的地方,抬头是山,低头是田,日子就跟村口那盘老磨似的,一圈又一圈,转不出个新花样。他脑子里总翻腾着说书先生讲的那些江湖故事,大侠们飞檐走壁,快意恩仇,那才叫个痛快!
牛头山不高,林子却密实。赵铁柱熟门熟路地钻进林子,抡起柴刀,“咔嚓咔嚓”地砍着枯枝。他力气大,干活实在,不一会儿就捆好了一小垛。汗水顺着黝黑的脖子往下淌,他也不在意,嘴里胡乱哼着不成调的山歌,眼睛却忍不住往山外头官道的方向瞟。
“啥时候俺也能去那大江湖闯荡闯荡,混出个名堂来,让爹娘也跟着风光风光……”他心里想着,手底下更卖力了。
日头快到头顶,赵铁柱抹了把汗,打算再砍几根粗点的就下山。刚往林子深处走了几步,脚下猛地一绊,差点摔个狗啃泥。
“哎哟!”他稳住身形,低头一瞧,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灰布袍子的老头,蜷缩在一丛灌木后面,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胸口处一片暗红,像是被啥东西狠狠打了一记。老头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我的娘诶!”赵铁柱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伤这么重的人,吓得心砰砰直跳。他左右看看,除了鸟叫虫鸣,鬼影子都没一个。这深山老林的,把老头扔这儿,指定活不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俺爹说的。”赵铁柱嘀咕一句,一咬牙,把柴刀别在腰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老头背了起来。老头看着干瘦,分量却不轻。赵铁柱吭哧吭哧地背着老头,也顾不上柴火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自己搭的窝棚跑——那是他夏天看瓜躲雨的地儿,平时没人去。
把老头安置在窝棚的草铺上,赵铁柱又跑回家,偷偷舀了碗米汤,还顺了点儿他娘藏着的伤药粉。他笨手笨脚地给老头清理伤口,那伤口看着吓人,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又挨了重击。老头昏迷着,喂米汤也喂不进多少,顺着嘴角流。
赵铁柱守在旁边,急得直搓手。眼瞅着日头偏西,他想着家里的活儿还没干完,爹肯定要骂,正发愁呢,草铺上的老头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老……老人家?您醒啦?”赵铁柱赶紧凑过去。
老头眼皮动了动,费力地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盯着赵铁柱看了半晌,似乎才聚焦。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娃……娃子……是你……救了我?”
“嗯呐!”赵铁柱使劲点头,“俺在山上砍柴看见您的,就把您背这儿来了。您这伤……咋整的啊?”
老头没回答,只是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了指自己怀里。赵铁柱会意,伸手在他怀里摸索,摸出个油纸包着、硬邦邦的东西,像块饼子。
“给……给你……”老头喘着气,“没……没啥好东西谢你……这个……你拿着……每天……卯时……照着上面……练……”
赵铁柱打开油纸包,里面根本不是饼子,而是一本薄薄的、纸张发黄发脆的小册子,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
“这是啥?”赵铁柱懵了。
“别……别问……”老头眼神忽然锐利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练……练熟了……对你有好处……记住……心要正……气要沉……”说完这几句,老头像是耗尽了力气,又昏睡过去。
赵铁柱捧着那本无字小册子,翻开来,里面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人儿,摆着各种姿势,旁边还有些弯弯绕绕的线条,他一个字也看不懂。但老头那眼神,还有那句“对你有好处”,让他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赵铁柱一边应付爹娘的唠叨和干不完的农活,一边偷偷往窝棚跑。老头时醒时昏,醒了就喝点米汤,偶尔指点赵铁柱几句册子上的动作:“腰挺直……力从地起……气往下沉……对,就这样……笨是笨了点,力气倒不小……”
赵铁柱也不懂啥叫“气往下沉”,就觉得按那小人儿的姿势摆弄,浑身筋骨倒是舒坦不少,砍柴好像也更得劲儿了。他憨憨地问:“老人家,您教俺的这是啥功夫啊?”
老头总是闭着眼,含糊道:“强身健体……乡下把式……”
七八天后,赵铁柱一大早又揣着米汤和偷藏的半个窝头跑去窝棚,里面却空空如也。草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来没人住过。只有地上用树枝划拉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小子,有缘再见。江湖路远,好自为之。”
赵铁柱愣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他摸摸怀里那本贴身藏着的无字小册子,又想起老头最后那句“江湖路远”,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猛地冲上脑门。
回到村里,爹正骂他这两天心不在焉,柴火也不够烧。赵铁柱看着爹佝偻的背,再看看远处连绵的青山,忽然大声说:“爹!俺……俺不想一辈子砍柴种地了!”
赵老蔫儿一愣,转过身:“啥?不种地你喝西北风去?”
“俺要去闯江湖!”赵铁柱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俺要当大侠!行侠仗义!”
“我看你是魔怔了!”赵老蔫儿抄起扫帚疙瘩,“大侠?大侠能当饭吃?看我不抽醒你!”
赵铁柱挨了两下,抱着头就跑。他没跑回家,而是跑进了自己那间小破屋。他翻出个旧包袱皮,把他那件最好的、只有过年才穿的粗布褂子叠好放进去,又塞了两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子。最后,他拿起墙角那把豁了口的柴刀——这是他唯一的“兵器”,用破布条仔细缠好刀把,也塞进了包袱。
第二天鸡还没叫,赵铁柱就悄悄爬了起来。他把那本无字小册子贴身揣好,背上包袱,拿起那把缠好的破柴刀。他走到爹娘屋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心里默念:“爹,娘,等俺闯出名堂,一定回来孝敬你们!”
天刚蒙蒙亮,薄雾还没散尽。赵铁柱踏上了村口那条通往远方的官道。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他却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回头望了一眼在晨雾中渐渐模糊的牛家村,他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学着说书先生讲的大侠模样,迈开了步子。
“江湖,俺赵铁柱来啦!”他低声给自己鼓劲,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充满期待又有点傻气的笑容。
路边的野花开得正好,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翩翩飞过。赵铁柱眼睛一亮,把什么江湖险恶全抛在了脑后,像个孩子似的追着蝴蝶就跑,嘴里还“嗬嗬”地叫着。追了几步没追上,他也不恼,嘿嘿一笑,又看见路边一只脏兮兮的小黄狗冲他摇尾巴,他蹲下来,笨拙地摸了摸狗头,掰了半块杂粮饼子给它。
“小狗啊小狗,你说那江湖上,是不是顿顿都有肉包子吃?”赵铁柱一边喂狗,一边望着官道尽头,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无限好奇和憧憬。他全然不知,这条看似平静的官道,通往的并非只有肉包子,更有刀光剑影和数不尽的磨难。他的江湖路,才刚刚开始。他宝贝似的摸了摸怀里那本硬硬的小册子,又握紧了肩上的破柴刀,哼着不成调的歌,继续朝前走去。背影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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