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林隙，带着更深重的寒意。赵铁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落叶层上，脚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纷乱的心绪上。老酒鬼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撞得他胸口发闷。
“背后还有人……”
王麻子那张狰狞的脸在脑海中闪过，可随即，一张更为模糊、隐在黑暗中的面孔覆盖其上。是谁？能让恶狼帮的疯狗甘心当马前卒？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老头教他武功时，只说是缘分，江湖路远，有缘再见。如今想来，那平静的牛家村岁月，仿佛已是隔世的幻梦。
营地篝火的暖光就在眼前跳跃，映出孙秀秀倚在简陋营门旁的身影。她裹着一件半旧的夹袄，小脸被火光烘得微红，眉头紧蹙着，正踮脚朝这边张望。
“赵铁柱！”一见他的人影从黑暗中浮现，孙秀秀立刻叉起腰，声音又脆又亮，带着薄怒，“你属夜猫子的？大半夜不睡觉，钻林子里喂蚊子啊？咦……”她话说到一半，借着火光看清了赵铁柱的模样——头发乱糟糟沾着草叶，脸上横七竖八几道泥印子，衣服更是蹭得不像样子，活像刚从泥坑里捞出来。
“你摔跤了？”她快步走近，语气里的责备瞬间被担忧取代，伸出手想替他拍掉身上的泥土，“练个剑也能把自己弄成这样？笨死你算了！”指尖触到他后背湿冷又沾满泥土的粗布衣衫，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赵铁柱任由她拍打，闷声不响。孙秀秀的手停在他胳膊上，感觉到他肌肉绷得死紧，像块硬邦邦的石头。
“怎么了？”她抬起头，借着摇曳的火光仔细看他的脸。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憨直傻气的脸上，此刻却蒙着一层少见的沉郁和凝重，眉头拧得紧紧的，眼神直直地望着跳跃的火焰，却又仿佛穿透了火光，落在更远、更黑暗的地方。
“说话呀！哑巴了？”孙秀秀心里有点发毛，推了他胳膊一下。
赵铁柱像是被这一下推回了神。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夜风的凉意和泥土的腥气，目光终于聚焦，落在孙秀秀写满关切的脸上。
“我……遇见老酒鬼了。”他声音有点干涩。
“老酒鬼？他又来了？”孙秀秀眼睛一亮，随即又疑惑地看着赵铁柱这一身狼狈，“然后呢？你们……打架了？”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能让赵铁柱变成这副模样。
赵铁柱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语无伦次：“打……打了。他……他说我的剑是瞎扑腾。”他顿了顿，似乎想描述那阵“怪风”般的剑法，却又觉得词穷，“他还说……”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凝重，“他说王麻子……不过是条疯狗，背后还有人。”
“什么？！”孙秀秀猛地抽了一口凉气，叉腰的手放了下来，小脸瞬间褪去血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背后……还有人？”她爹是快活林的帮主，江湖上那些弯弯绕绕、藏污纳垢的勾当，她从小耳濡目染，比赵铁柱懂得多。一句“背后有人”，立刻在她脑海里勾画出无数阴险毒辣的可能。
篝火噼啪作响，爆出几点火星子。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只有夜风穿过林梢的呜咽和火焰燃烧的轻响。赵铁柱刚才在林中领悟剑法时那点微弱的兴奋和掌控感，此刻被这沉甸甸的“背后有人”彻底压了下去，心头像坠了块铅。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破剑，冰冷的剑柄入手，似乎也带不来多少底气。
孙秀秀咬着下唇，盯着跳动的火焰，眼珠飞快地转动着，像是在急速盘算。半晌，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还带着她惯有的那种泼辣劲儿：“怕什么！管他背后是人是鬼，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了他不成？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她用力一拍赵铁柱的肩膀，差点又把他拍个趔趄，“赶紧的，回去睡觉！明天让李书生好好琢磨琢磨这事儿！天塌下来也得先填饱肚子、睡足觉！”
赵铁柱被她拍得一激灵，看着孙秀秀在火光下明明紧张却强装镇定的脸，心头那沉甸甸的铅块，似乎被这熟悉的泼辣劲儿撬开了一丝缝隙。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跟着孙秀秀往营地深处走去。只是那握着剑柄的手，无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篝火的光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摇曳着，交织着，一同没入身后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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