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荷,不换不行吗?我觉得穿这身衣裳挺好的。”
楚织一脸阴郁地盯着眼前不断走来走去,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摆在榻上,然后皱着眉作思索状的某人。后者显然没有发觉她的不满,依然自顾自地在眼花缭乱的衣服堆里细心挑选着,“当然不行,别说乔公子他身份尊贵,即便是见普通人,你这浑身脏兮兮的成吗?”
话音刚落,便挑了件藕荷色的软烟罗裙朝她走来,在看到裙摆底部用金线绣成的一朵朵细小的雏菊花的时候,她的内心是崩溃的,姐们儿,我又不是去面圣!至于穿得这么隆重吗!乔羽那厮不过是夏王众多儿子中的一个,能不能比他爹活得久还不一定呢。
事实证明,没有最隆重,只有更隆重,涵荷帮她换好衣服后,又拉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开始纠结该给她梳什么发型。
当她注视着镜子里的那个小女孩的时候,竟然产生了片刻的恍惚,这些年她几乎从不照镜子,因为她怕,总有一天她会忘记自己是谁。
然而此刻,镜子里那人面容清秀,目光澄澈,乌黑的长发用精致的鹅黄色发带绾成两个简单的发髻,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不得不承认,她很美,虽然年纪尚小,容貌已经和她的美人娘亲有着七分相似。
涵荷把她的发带解开,青丝如云,遮住了她本就小巧精致的脸庞,也遮去了她眸底那若有若无的凉薄与疏离。
不得不承认涵荷有一双巧手,她仔细打量了一遍镜子里的女孩,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上,没有浮夸的修饰,只在两侧细长的辫子末梢分别点缀着一枚小小的碧玉珠花。嗯,低调好,低调而有内涵更好。于是某人就这样默默跟在涵荷身后打算抽个空偷偷溜进大厅里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当一块背景板。要是没有人注意到的话,直接溜走更好。
她刚要迈进大厅,奈何裙子有点儿长,一时没站稳于是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眼看就要和大地有个亲密接触。一直沉默着站在楚渊身后的云霆第一个反应过来,身形一闪,便到了她跟前,堪堪将她扶住,“小师妹,你还好吧?”
“多谢云师兄。”她感激地望了一眼云霆。
正在谈笑风生不亦乐乎的少年在看见她摔倒时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就要跳起来,却在瞥见云霆身影一闪之时硬生生把心里那股突如其来的担心和冲动压了下去,端起案几上的茶杯,若无其事地喝着茶。
“小织妹妹,你看见本公子也不至于行此大礼吧?”依旧是一袭浅蓝色织锦长袍,少年端着一盏茶,抬眼看她。嗯,好像长高了一点儿,又好像瘦了一点儿,头发也比以前长了。
仅仅看了一眼,却不知为何似乎早已将她的模样牢牢刻在心底。乔羽收回目光,将之前看见她摔倒时的紧张完美地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换上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惫懒模样。
众人皆笑了笑,公孙雅着一袭暗紫色长裙,雍容优雅,朝她招了招手,“织儿,过来。”
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母亲身旁,落落大方地坐下。在经过乔羽身旁时还不着痕迹地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结果那厮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冲她挑衅地挑了挑眉。
谈话的内容极其无聊,至少楚织是这么觉得的,她还非得规规矩矩地坐着,用幽怨的眼神瞟了瞟乔羽,发现那厮时而装出一副谦逊恭谨的样子聆听着长辈的嘱托,时而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看着看着,就觉得那家伙的样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虚幻,声音也越来越飘渺……
“织儿—”
她猛地睁开双眼,把背挺得笔直,然后才心虚地朝身旁看去。公孙雅看着她眼神涣散,一脸茫然的样子,心疼又无奈,“织儿,你昨晚睡得不好吗?”
楚织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扭过头迎上乔羽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无限惆怅……不禁感叹,前世剧本围读也没这么催眠啊!她一面暗自腹诽,一面下意识地摩挲着悬在腰间的玉佩,至于老父亲和一众师兄们都聊了些什么,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知不觉间,屋外日头西斜,一片浅蓝色衣角出现在视线里,楚织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只眼睑微微抬起,便对上了一双明亮而澄澈的眸子。
“还不走?”乔羽正站在她身前,悠闲地扇着扇子。
楚织环顾了一圈四周,这才发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大厅此刻只余乔羽和她二人。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乔羽解释道,“我方才和姑姑说,我同你有话要讲,她便先行回去了。”
楚织闻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可是书院那边有消息了?”
...
数月前,她听乔羽提起夏国的云麓书院正在招收学生,想到苍灵山庄的藏书也基本上被她翻遍了,但是却没有找到丝毫穿越的线索,便想着去云麓书院碰碰运气,毕竟云麓书院百年传承,号称天下第一书院,想必那书院图书馆里的书必定浩如烟海,没准就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在了解完书院的招生政策之后,她十分悲催地发现自己走不了统招这条路,想了想,好歹乔羽也出自夏国皇室,走走后门当个特招生也不错。
于是,她先是殷勤备至地让人往乔羽院子里连着送了一个礼拜的零食,还各种嘘寒问暖,然后再厚着一张老脸,跑到乔羽练功的地方对着人家一顿彩虹屁,最后,睁着一双圆滚滚黑漆漆亮闪闪的大眼睛,一脸真诚,“羽哥哥,你能不能忙我一点小忙?”
“说吧!”乔羽双手环臂,斜倚在一旁的石柱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听他这么一说,楚织眼神一亮,整个人都仿佛精神了起来。歪着脑袋,貌似很认真地想了想,又想了想,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虽说她已经基本上确定要去云麓书院,但是择校问题自然是马虎不得,搞不好一待就是好几年。反正乔羽这厮强大的信息系统她早就领略过了,于是坐直了身子,一脸认真地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那个云麓书院地理位置如何,离市区近不近啊,交通方不方便,师资力量如何,硬件设施好不好,男女比例怎么样……对了,最重要的是,伙食好不好?”
“……”
“羽哥哥?”一双墨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困惑。
乔羽回过神来,尴尬地轻咳一声,略微站直了身子,“云麓书院位于祈云山上,而祈云山又处于鄞县与衢县交界处,既然是在山上,想必离街市也是有一定距离的,交通……上下山自然只能步行,不过你要是轻功绝佳,倒也不是问题。师资,道明先生学识人品具是上佳。伙食,额,我没吃过。硬件设施,又是何物?至于,男女比例……你问来做什么?”
“我……我瞎说的。”她连忙摆了摆手,暗道不好,差点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难不成告诉他问男女比例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希望在上学的时候顺便谈个恋爱……她心虚地瞥了一眼乔羽,发现那厮目光灼灼,仿佛要把人看透,于是厚着脸皮转移话题,“羽哥哥,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圆。”
说完便抬头望去,却在发现夜空中那轮与“很圆”相去甚远的上弦月之后,尴尬地笑了笑,“总能圆回来的不是……”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羽哥哥,你说,此时此刻,是不是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月亮……”她喃喃道,声音很轻,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散,“那我对着月亮说的话,只要月光照得到的地方,即便跨越时空,她是不是都能听见……”
乔羽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小女孩,她望着月亮时目光专注而虔诚,眸底的笑意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空洞,和仿佛怎样也无法填补的悲伤……这样的楚织令他感到心慌,就好像她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随时都会消失。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缓缓走到秋千架前,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
楚织点了点头。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靠着那并不算厚实的胸膛,她仿佛听见了一声一声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乔羽抱起她,迎着漫天飞舞的白色花瓣,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屋顶上。
“这儿离得近,更容易听清。”他转过头,看着她精致小巧的侧脸,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楚织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十分专注地盯着月亮,嘴里还念念有词。
乔羽不禁苦笑,这丫头还真信了。转念一想,楚练这家伙不过出去一个月,就有人这么惦记着他,心里竟生出一丝......羡慕,有个妹妹,好像还挺不错的。
楚织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身旁之人此刻的内心丰富的小剧场。从小,妈妈就告诉她,她之所以住在福利院里,不是因为亲生父母抛弃了她,而是因为他们走散了。后来她才明白,妈妈只是想让她自信,阳光的长大,不愿意让她因为自己被亲生父母遗弃而心生阴影。楚织还记得,当时夕阳穿过树梢,落在她蓝白格子的棉布裙上,她笑容亲切地揉着她的头发,说,“小栀要是想爸爸妈妈了,就悄悄告诉月亮,月光照得到的地方,他们就会知道。”而如今,那个用二十几年青春来养育陪伴自己的女人,当月光透过窗子的时候,能不能听见……小栀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
再后来,她用一个月的零食以及各种撒娇卖萌才终于让乔羽勉为其难同意帮她以公子羽的身份给书院写了一封推荐信。再者,按照乔羽那小子的说法,即便是有推荐信也并不能保证一定会被录取,往往还需要学生本人具有一定的学识和才华,能够得到院长本人的认可才行。
因此,楚织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把晁错的《论贵粟疏》默了一遍,删除了一些“抑商”的言论,再精心修改使其与这个世界的历史背景相符合,这才让乔羽连同推荐信一并交到了院长大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