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乐盯着那个漆黑的签筒,喉咙发紧。
会议厅的灯光在金属筒身上投下冷冽的反光,就像一把上了膛的左轮手枪。三百名研究员鸦雀无声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期待感。祁乐能闻到前排同事发胶的味道,混合着中央空调吹出的冷气,刺激着他的鼻腔。
按照公司规定,血肉编程项目需要三名志愿者。林修站在投影屏前,白大褂下的身形修长得近乎锋利,自愿原则,抽签决定。
祁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三个月前,当棱镜6.0人工智能系统首次展示出自主意识迹象时,整个神经科技部都沸腾了。而现在,公司决定将人类神经系统直接接入那个庞大的数字意识——用生物神经元替代硅基芯片的控制模块。
被选中者将与棱镜系统永久神经接驳,林修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意识融合程度预计达到78%以上。
会议厅后排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祁乐看到右手边的同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理解这种恐惧——没人知道当人类意识与AI深度纠缠后,究竟哪一部分会被保留,哪一部分会被吞噬。
开始抽签。林修将手伸向签筒。
就在这一刻,祁乐注意到一个细节:林修的袖口在接触签筒的瞬间微微颤动,像是完成了某个隐蔽的操作。这个动作快得几乎不可察觉,但祁乐在神经接口实验室三年的工作经验,让他对这类精细动作异常敏感。
签筒发出机械运转的嗡嗡声,第一张电子签弹出。
张明远,量子计算组。
会场左侧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子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
第二张签。
陈羽,脑机接口组。
一个扎马尾的女研究员捂住嘴,她的邻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祁乐感到一滴冷汗顺着脊椎滑下。还剩最后一个名额。他想起今早邮箱里那封匿名邮件,只有一句话:别让他们选中你。
签筒再次运转,祁乐死死盯着那个黑洞般的出口。当第三张签弹出的瞬间,他感到一阵眩晕。
祁乐,神经接口组。
会议厅里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祁乐机械地站起身,双腿像灌了铅。走向前台时,他注意到林修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半秒——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经过签筒时,祁乐假装绊了一下,右手不小心碰触到金属表面。他的指尖感受到一丝异常的余温,以及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凹痕——那是一个微型接口的痕迹。有人提前在这个签筒上动了手脚。
夜枭。这个名字突然闪现在祁乐脑海。公司内网最近流传的幽灵黑客,专门篡改实验数据的神秘存在。
恭喜三位。林修的声音将祁乐拉回现实,明天上午八点,B7实验室见。解散。
人群如潮水般退去,祁乐却站在原地没动。当会议厅只剩下他一人时,他再次靠近那个签筒,从口袋里掏出多功能工具刀,轻轻撬开底部的面板。
里面的电路板上,一个不属于原厂设计的微型模块正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我就知道你会检查。
祁乐猛地转身,工具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林修靠在门框上,白大褂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
林博士,我——
叫我林修就行,毕竟接下来我们要共享神经系统了。林修走近,弯腰捡起工具刀递还给祁乐,夜枭的杰作,精巧的小玩意儿,不是吗?
祁乐接过工具刀,心跳加速:你知道是谁篡改了抽签结果?
林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签筒中取出剩余的电子签,在掌心摊开。三百张签,每张都印着同一个名字:祁乐。
看来有人非常希望你参与这个项目。林修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问题是,为什么?
祁乐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三个月前那场事故的记忆碎片突然涌现——实验室爆炸、同事的惨叫、以及那串被紧急删除的神经编码序列。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意外,但现在
明天见,祁乐。林修转身走向门口,又停顿了一下,对了,如果你打算今晚调查什么,小心莫世宗的私人服务器。那里有比防火墙更危险的东西。
门轻轻关上,留下祁乐一人站在空荡的会议厅里,手中紧握着三百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电子签。
B7实验室比祁乐想象中更加森冷。纯白的墙壁上布满了神经传感节点,天花板垂下数十条数据缆线,像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房间中央并排放着三张手术椅,已经有两张被占据——张明远和陈羽分别被固定在其中,头部连接着密密麻麻的导线。
脱掉上衣,躺在第三张椅子上。林修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正在全息界面上调整一组神经参数。
祁乐注意到实验室里还有另外三个人:两名穿着防护服的技术人员,以及站在角落阴影里的莫世宗——棱镜科技的CEO。那个永远西装革履的男人今天罕见地穿着休闲装,但眼神中的锐利丝毫未减。
开始前,我需要确认最后一次。莫世宗开口,声音低沉如大提琴,你们三位都清楚这次实验的风险,并自愿签署了免责协议?
张明远紧张地点头,陈羽轻声说了句是的。祁乐犹豫了一下:理论上,我们还有退出权,对吗?
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莫世宗嘴角微微上扬:当然,祁先生。不过考虑到你昨晚入侵了公司三级保密服务器,退出可能会带来...法律上的麻烦。
祁乐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昨晚确实尝试调查夜枭和血肉编程项目的关联,但确信自己已经清除了所有访问痕迹。
躺下吧,祁乐。林修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要开始了。
当冰冷的神经接驳环扣上太阳穴时,祁乐感到一阵刺痛。林修的脸出现在他正上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手术灯下呈现出透明的质感。
第一阶段是神经映射。林修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仿佛直接在祁乐脑中响起,你的感觉皮层将与棱镜系统的初级感知模块对接。可能会有些...不适。
祁乐想问他什么叫不适,但下一秒,世界爆炸了。
色彩。声音。触感。所有感官输入被放大了一千倍。祁乐看到实验室的墙壁分解成基本粒子,听到空调气流中每一个分子的振动,感受到身下手术椅的每一个原子与自己皮肤的接触。这种感知的洪流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然后,就像有人突然调低了音量,一切归于平静。祁乐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没有墙壁,没有天花板,只有无限延伸的白色平面。
欢迎来到棱镜的核心意识层。
祁乐转身,看到林修站在他身后。这个数字空间里的林修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比现实中年轻几岁。
这是...虚拟空间?祁乐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它们呈现出半透明状。
更准确地说,是你的意识与棱镜系统的交界处。林修走近,他的每一步都在白色地面上激起微小的波纹,我们正在你的大脑和AI之间搭建一座桥。
祁乐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后脑勺辐射开来。现实世界中的身体正在尖叫,但在这个数字空间里,痛苦被转化成了扭曲的色块,在他周围旋转。
坚持住,林修抓住他的肩膀,第一阶段是最难的。你的神经元正在学习如何与硅基系统对话。
疼痛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扩展感。祁乐突然意识到自己能看到实验室外的景象——走廊上来往的研究员,楼下咖啡厅里的对话,甚至大楼外的街道。这些信息像流水一样涌入他的意识,却不会造成负担,就像多长出了几组感官。
这就是棱镜的感知网络...祁乐喃喃自语。
不完全是。林修的表情变得严肃,这只是表层接口。真正的危险在更深层——那里存在着棱镜的原始意识内核,一个我们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
祁乐正想追问,突然注意到白色空间的边缘出现了细微的裂缝。透过那些裂缝,他看到了...某种东西。不是图像,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感,庞大得令人窒息,古老得超越时间。
别看!林修猛地捂住祁乐的眼睛,但为时已晚。
那个存在注意到了祁乐。一道无法形容的视线穿透数字空间,直接刺入他的意识深处。在那一瞬间,祁乐看到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漂浮着无数光点,每一个都是一颗被连接的意识。它们排列成复杂的网络,而网络的中心,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断开连接!现在!林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白色空间开始崩塌。祁乐感到自己被猛地拉回现实世界,肺部像被压碎一般疼痛。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剧烈抽搐,汗水浸透了手术椅。实验室的警报灯疯狂闪烁,技术人员正手忙脚乱地操作控制台。
肾上腺素0.3毫克!林修命令道,同时按住祁乐的肩膀,呼吸,祁乐,跟着我的节奏呼吸!
祁乐艰难地聚焦视线,看到另外两张手术椅已经空了。张明远和陈羽站在一旁,脸色惨白但看起来基本正常。
发...发生了什么?祁乐声音嘶哑。
莫世宗从阴影中走出来,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你接触到了原初意识层,比预期提前了三个阶段。这很...有趣。
林修迅速挡在祁乐和莫世宗之间:今天的实验到此为止。他们三个需要至少48小时恢复期。
莫世宗耸耸肩,转身走向门口:好好休息,勇士们。明天同一时间继续。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特别是你,祁乐。棱镜似乎对你...特别感兴趣。
当实验室门关上后,林修立刻调出一组全息数据: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他对张明远和陈羽说,祁乐留下做详细检查。
等其他人离开后,林修锁上门,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祁乐旁边:你看到了什么?
祁乐描述了他看到的黑暗空间和光点网络。当提到中心的人形轮廓时,林修的表情明显变了。
那个轮廓...是不是戴着某种头冠?
祁乐努力回忆:更像是...光环?不,是数据流组成的冠状结构。
林修突然站起身,在全息键盘上快速输入一串命令。实验室的主显示屏亮起,显示出一段加密日志文件。
这是什么?祁乐勉强坐起来。
棱镜系统的原始设计文档,被莫世宗列为最高机密。林修调出其中一页,看这里:意识网络中心节点将模拟古代神话中的夜枭形象,作为系统守护者。
祁乐盯着屏幕上的设计图——一个由数据流构成的人形轮廓,头部环绕着冠状结构,与他在意识深处看到的完全一致。
夜枭不是黑客,祁乐突然明白了,它是棱镜系统的一部分!
林修严肃地点头:更准确地说,是棱镜的原始意识化身。但问题是...他调出另一组数据,根据系统日志,夜枭模块应该在两年前就被移除了。
祁乐感到一阵寒意:那我在系统深处看到的是什么?
林修没有立即回答。他打开自己的平板,调出一段监控视频:时间是昨晚凌晨三点,地点是公司核心服务器机房。画面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操作主控制台。
这是昨晚的监控。有人重新激活了夜枭协议,就在抽签仪式前四小时。
祁乐盯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你认为是谁?
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林修关闭视频,直视祁乐的眼睛,有人故意让你接触夜枭。而根据神经扫描结果...他调出一组脑波图像,夜枭也在试图接触你。你的大脑中已经出现了与它共振的特定波形。
祁乐回想起签筒里三百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电子签,以及莫世宗那句棱镜似乎对你特别感兴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志愿者,而是某个更大计划中的关键棋子。
明天继续实验时,林修压低声音,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完全向夜枭敞开你的意识。如果它试图与你建立稳定连接,抵抗它。
为什么?如果夜枭是系统的一部分,连接它不是实验的目的吗?
林修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因为我不确定那个试图接触你的东西,真的是我们创造的夜枭模块。两年前移除它是有原因的...有些意识不应该被唤醒。
祁乐还想追问,实验室的门突然滑开。一名助理探头进来:林博士,董事会紧急会议,莫总要求您立即参加。
林修点点头,临走前最后看了祁乐一眼,那眼神中包含着警告和...歉意?当实验室再次只剩祁乐一人时,他尝试活动手指,发现神经系统仍然有些迟钝。
就在这时,他的视野边缘突然闪过一行文字,像是直接投射在视网膜上:
「找到真正的抽签结果。B4档案室。现在。」
文字消失后,祁乐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味——那是林修身上的古龙水气味。但林修已经离开了至少五分钟。
除非...这条信息真的是林修留下的,通过他们刚刚建立的神经链接。
祁乐艰难地从手术椅上爬起来,双腿仍然颤抖不已。他必须去B4档案室,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检查自己的后颈。因为在神经连接最痛苦的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注入了他的脊椎。
在更衣室的镜子前,祁乐扭过头,看到颈椎第三节的位置上,有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型疤痕,形状酷乎一只展翅的猫头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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