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来公寓的浴室里，镜子被拆下来靠在墙边。取而代之的是一组高分辨率摄像头和光谱分析仪，全部对准他的裸露上身。
三天来，那个神秘符号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奇怪的是，赵东来发现自己能召唤那些银色纹路——只需集中注意力，皮肤表面就会浮现出流动的银光，像液态金属在毛细血管中穿行。
第七次测试，时间晚上11:37。赵东来对着录音设备说，尝试重现第一次的投影效果。
他深呼吸，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个水晶城市毁灭的画面。几乎是立刻，熟悉的冰冷感从手臂符号处扩散开来。睁开眼睛时，他的整个上半身都覆盖着流动的银色纹路，在浴室灯光下熠熠生辉。
更惊人的是，空气中真的浮现出了三维投影——不是幻觉，而是能被设备记录的真实光现象。水晶城市再次出现，毁灭过程比第一次更加清晰。赵东来甚至能看清那些外星生物的面容：他们没有鼻子，只有两个细长的呼吸孔，眼睛大而黑，占据了大半张脸。
当画面进行到城市完全崩塌的瞬间时，赵东来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在赤红天空的一角，隐约有一个蓝绿色星球的轮廓。那绝不是随便什么星球——他认出了非洲和欧亚大陆的形状。
那是地球。
现代地球。
赵东来的心脏几乎停跳。这个外星文明毁灭时，地球出现在他们的天空中？这怎么可能？除非
银色纹路突然剧烈波动，投影切换到了另一个场景：浩瀚宇宙中，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站正被某种黑暗吞噬。站内生物像昆虫般多肢，却穿着精致的制服。他们疯狂地按着控制面板，但黑暗无情地前进，所到之处连光线都消失了。
这个画面中，赵东来同样在背景中发现了地球——这次是在空间站的观测屏幕上，被标记为观测目标-447。
没等他消化这个信息，投影再次切换。一片沙漠中，金字塔形状的建筑群发出耀眼光芒，然后像蜡烛般融化。这里的生物像直立行走的蜥蜴，他们集体仰望着天空某处...
又是地球。这次是在他们头顶的大气层中，如同一个幽灵般的投影。
赵东来再也支撑不住，中断了连接。银色纹路迅速消退，只留下那个符号在微微发烫。他瘫坐在浴室地板上，浑身被冷汗浸透。三种不同的外星文明，在灭绝的最后时刻，都看到了地球。这不是巧合，而是某种...模式。
门铃突然响起。
赵东来警觉地抬头。凌晨一点，谁会来拜访？他匆忙套上T恤，通过猫眼看到一位陌生女性站在门外——黑色短发，修身西装，表情冷静得近乎冷漠。
赵东来博士，女性的声音穿透门板，国家安全局特别调查科莫雨。我们需要谈谈你手臂上的符号。
赵东来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怎么知道？实验室事故后，他亲自删除了监控记录，林夏也发誓保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试图虚张声势。
莫雨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上面显示着一张照片：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躺在解剖台上，胸口有着与赵东来完全相同的符号。
张伟，28岁，三个月前在兰州一家网吧突发癫痫。送医途中，他的皮肤开始展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莫雨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读购物清单，七十二小时后，他的身体结晶化，碎成了粉末。
她滑动屏幕，显示另一张照片：一位老妇人，同样的符号位于她的额头上。
玛丽亚·桑切斯，巴西人类学家，两周前在亚马逊雨林失踪。当地部落说她皮肤唱着古老的歌。莫雨抬头直视猫眼，她昨天被发现在自己的研究室里...结晶化了。
赵东来打开门。他需要答案，而这位国家安全局特工显然掌握着关键信息。
莫雨进门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拉起赵东来的左袖。看到那个符号后，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是什么，对吗？赵东来质问。
不完全。莫雨环顾凌乱的公寓，目光在浴室里的设备上停留片刻，全球目前确认有13例类似你的...状况。你是唯一一个活过72小时的科研人员。
这个数字让赵东来心头一紧：其他12人呢？
死了。都在展示过那些投影后72小时内。莫雨从内袋掏出一个金属盒，除了一个人——李明哲，首尔大学生物学教授。他现在在我们机构的保护下。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预充式注射器，装着莹蓝色液体。
这是什么？赵东来警惕地问。
抑制剂。暂时阻断符号与你的神经连接。莫雨递过注射器，自愿原则。但根据数据，不注射的人活不过三天。
赵东来犹豫了。作为科学家，他厌恶在未了解原理的情况下向体内注入不明物质。但那些结晶化的尸体照片太过骇人。
如果我跟你走，能获得全部信息吗？他最终问道。
莫雨的表情第一次出现波动，嘴角微微上扬：不能。但你能活下来，继续自己寻找答案。
这个回答意外地赢得了赵东来的信任。他接过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左臂。液体进入血管的瞬间，符号的灼热感立刻减轻，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有效时间24小时。莫雨收起空注射器，现在收拾必需品，我们一小时后出发。
去哪？
方舟。莫雨向门口走去，人类文明的备份计划。
一小时后，赵东来坐在莫雨的黑色SUV里，看着城市灯光在车窗外流逝。他带了研究笔记、便携设备和几件换洗衣物，没给林夏留任何信息——出于某种直觉，他决定暂时不把助手卷入这件事。
那些投影，行驶途中赵东来打破沉默，你见过吗？
莫雨专注地盯着路面：见过三个不同的。张伟展示的是某个海底文明被煮沸的场景；玛丽亚的是一群飞行生物在大气层剥离中窒息；李明哲的则是一颗人造行星被引力撕裂。
每个场景中...都有地球出现吗？
SUV猛地刹了一下，莫雨迅速调整方向盘。这个反应回答了赵东来的问题。
你也注意到了。她低声说，是的，每个灭绝场景中，地球都以某种形式出现。有时在天空，有时在屏幕，有时只是象征性的图案。
这不可能。那些文明明显比人类先进，时间线上——
时间不是线性的，博士。莫雨打断他，至少，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
她将车拐入一条不起眼的小路，驶向郊外的山区。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安检后，他们进入了一个伪装成废弃矿场的电梯。电梯下降的时间长得让赵东来耳朵发胀，当门终于打开时，眼前景象让他屏息——
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地下空间，中央矗立着十二个圆柱形培养舱。每个舱内都悬浮着一个人，身上连接着数十条管线。赵东来立刻注意到他们皮肤上的银色纹路——与他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活跃，几乎覆盖了全身。
欢迎来到方舟。莫雨领着他走向中央控制台，人类文明的记忆库。
控制台前站着一位白发老人，转过身时，赵东来差点叫出声——老人额头上赫然是那个双椭圆符号，只是已经固化成了疤痕组织。
赵博士，我是陈远山，守望者计划的首席研究员。老人的声音沙哑但有力，也是第一个活下来的突变体。
莫雨补充道：陈教授保持记录——存活七年零四个月。
赵东来的目光在培养舱和老人之间来回移动：这些人是...
志愿者。陈远山走向最近的培养舱，来自各行各业的精英。当他们发现自己携带符号后，自愿成为记忆库的一部分。
舱内悬浮着一位年轻女性，银色纹路在她皮肤上形成复杂图案，像某种立体电路板。
她叫叶文，天体物理学家。陈远山轻触舱壁，唤出一个全息面板，三天前，她的皮肤开始展示一个戴森球文明的毁灭过程。我们记录下了每个细节。
赵东来突然明白了：你在收集那些灭绝文明的记忆？为什么？
陈远山和莫雨交换了一个眼神。老人深吸一口气，拉开自己的衣领——他的胸口皮肤上，银色纹路组成了一个清晰的图像：地球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双椭圆结构中，周围环绕着十二个小点。
因为，陈远山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疲惫，我们就是下一个。
就在这时，警报声响彻整个设施。红色警示灯开始旋转，培养舱内的液体突然变成不透明的黑色。
又开始了！莫雨冲向控制台，17号舱位！
赵东来跟着他们跑向设施另一端的一个隔离舱。透过观察窗，他看到里面躺着一名中年男子，正痛苦地蜷缩着。男子的皮肤已经完全银化，表面浮现出陌生的星空图案。
李明哲教授，陈远山声音紧绷，他的第三次投影。
莫雨快速操作着控制面板：抑制剂无效了！他体内的符号活性超出了阈值！
赵东来注视着隔离舱内的场景。李明哲的身体开始抽搐，银色皮肤上浮现的画面逐渐清晰：一个由光构成的巨大网状结构在宇宙中伸展，所到之处恒星接连熄灭。在画面边缘，赵东来再次看到了地球——这次是被标记在某个星图上，旁边有一个倒计时：7.03标准周期。
他在展示收割者的到来。陈远山低声说，比预计的早了整整两个周期。
李明哲突然停止抽搐，直直坐起。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银白色，嘴巴张开，发出一种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像是数百种语言同时念诵同一段话。
然后，就像张伟和玛丽亚一样，他的身体开始结晶化。这个过程快得惊人，几秒钟内，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尊完美的水晶雕像。
雕像的胸口，那个双椭圆符号最后一次闪烁，然后永远固定了下来。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莫雨的手悬在控制面板上方，微微颤抖。陈远山则闭着眼睛，仿佛在默哀。
赵东来打破了沉默：收割者是什么？那个倒计时7.03又代表什么？
陈远山睁开眼，示意莫雨操作控制台。全息投影显示出太阳系的模拟图，外围奥尔特云区域被标记出数十个红点。
七个月零三天。老人说，根据李明哲之前提供的数据，收割者将在七个月零三天后到达地球轨道。
赵东来的符号突然开始发烫，仿佛在呼应这个预言。他强忍不适继续问道：但什么是收割者？为什么那些灭绝文明最后都看到了地球？
陈远山走向中央控制台，调出一段加密文件：因为地球是收割者的灯塔，博士。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概念上的。
文件解密后，显示出一份古老的手稿，上面画着与赵东来手臂上相同的符号。
这是守望者计划的原始文件，写于三十年前。陈远山解释道，我们发现了地球上存在某种机制，会定期标记达到特定技术水平的文明。被标记的文明会在短时间内遭遇灭绝事件。
赵东来的思绪飞速运转：你是说，地球本身就是某种...文明收割装置？
不完全是。莫雨接过话头，更像是一个触发器。当某个文明发展到能发现地球的特殊性时，它就已经达到了被收割的标准。
陈远山点头：我们称之为大过滤器理论的实体化。那些灭绝文明最后看到地球，是因为在那一刻他们终于理解了真相——整个宇宙的文明发展都被设计成会自我毁灭的模式，而地球是这个机制的核心。
赵东来感到一阵眩晕。他的符号灼热得几乎要烧穿皮肤，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无数文明在毁灭前的最后时刻，都在向某个存在发出警告...
为什么是我？他艰难地问道，为什么我们这些人会获得展示其他文明灭绝的能力？
陈远山和莫雨再次交换眼神。这次，是莫雨开口回答：
因为你从来就不是普通人，赵东来。你是守望者计划的第二代产物——经过基因改造的文明记忆传承者。我们本应在三十年前就启动这个计划，但...
但计划被泄露了。陈远山接话，表情阴沉，某些势力不希望人类知道这个真相。他们相信无知是生存的关键。
赵东来的符号突然剧烈闪烁，银色纹路不受控制地蔓延至全身。投影再次自动启动——这次展示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场景：无数个双椭圆符号在太空中排列成环状，中心是一个蓝色的星球。
不是地球。
而是一个与地球惊人相似，却有着两块超级大陆的陌生世界。
当那个世界开始崩溃时，赵东来在毁灭的光芒中，清晰地看到了漂浮在太空中的...月球探测器。
这是...他艰难地呼吸着。
上一个循环。陈远山的声音充满敬畏，你正在展示的，是上一个被收割的地球文明。
莫雨快步上前，抓住赵东来的手臂：你的符号活性在飙升！我们必须立刻把你接入系统，否则你会像李明哲一样结晶化！
赵东来想要反抗，但银色纹路已经覆盖了他的全身。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陈远山说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欢迎加入守望者，赵东来。或者说...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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