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刚刚做好的衣服走回冒险者公会,推开合页门,柜台后边站着的是那天在街上把我强拉成冒险者的女孩:利琪。
利琪看到我,立刻低下头,假装不认识我一样整理着柜台上的文件。算了,我也没有刁难她的意思,而且我也不擅长与人交往,更重要的是,我不会说话,我怕会把她弄哭。但是我又不得不问她,因为我想找艾丽莎。“咚咚咚”我敲敲柜台桌面。“您…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帮忙的吗?”她涨红了脸,说话结结巴巴,我有那么可怕吗?
“你知不知道艾丽莎去哪了,”我看着利琪“我有事找她。”
利琪依旧不敢抬头看我,她支支吾吾的说“我,我不知道,但是她好像是去商业街,买衣服了……”她说着用手指指指某个方向,紧接着转过身去,彻底断绝了说话的可能。
我沉默了一会,转过身向外边走去。站在街上,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格格不入,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努力的做着自己的工作,他们虽然为了生存而奔波,但是他们的脸上却没有我在国都那里看到的人们脸上的紧张,警惕,压抑与恐惧。他们脸上更多的是轻松,快乐,释然以及恬静。尽管他们为了温饱而努力,却不会为了权力而烦恼。我不禁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我都会做些什么呢?农活我肯定是不会的,手艺活我也做不来,果然,我唯一会的就是不停的杀戮。如何让敌人最快的窒息,我会十四种方法;如何徒手杀掉敌人,我会五十几种方法;如何潜行,如何处理尸体,如何绞杀,如何刺杀,如何用一颗纽扣杀人……我会的东西,全部都是血淋淋的。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不管是暗杀目标,还是无辜的目击者。他们都死在了我的手里,难道,终究有一天,我不得不杀掉我最爱的人吗?我不禁看着我的双手出了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艾丽莎是什么时候靠近我的。艾丽莎悄悄的靠近我,突然跳到我眼前,叫道“加兰先生!”
我发誓我没有想伤害她,但是身体总比头脑动的快,我本能的向后一撤步,拔出腰间的匕首,放低身形,左手挡在身前,右手拿着匕首已经抵在了艾丽莎的脖子上。
空气凝固了,我的身体紧绷,就像发动进攻前的猎豹。
艾丽莎被我的动作彻底吓到了,她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欣喜,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恐惧。我意识到自己做了对么愚蠢的事时,艾丽莎的眼泪都快涌出来了。我赶忙把匕首收回刀鞘里,拼命的道歉“艾丽莎,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艾丽莎却定了定神,擦擦眼眶,用力挤出一抹微笑说“没关系的,加兰先生一定是太紧张了吧,对不起,吓到您了。”她举起手里提着的袋子“出席宴会的衣服,我买好了,咱们随时可以动身。”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道歉请求艾丽莎的原谅,但是我知道的是,这场宴会我必须出席,因为我需要情报,我需要真相,我需要,一份可以发泄我那足以燎原的怒火的人名单。
“那我们明天一早启程,”我边说边犹豫的伸出手,按在艾丽莎的脑袋上,我记得家族里那些年长的哥哥姐姐们经常这样安慰弟弟妹妹,我从来没有关心过别人,是的,我很笨拙。但是艾丽莎低着头让我的手按在她的头上的样子总让我有些愧疚,“可能会花费一天一夜的时间在路上,记得做好准备。”
艾丽莎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语气明显变得软绵绵的“是,加兰先生。”她说道,紧接着她咽了咽口水“那个,加兰先生今天,很帅气呢。”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刚刚剃完胡子,还留着些许胡茬,硬硬的,有些扎手。是吗?原来我也会被人称赞长相啊。虽然我觉得艾丽莎是为了顾及我的面子才撒了这个谎,但我不介意。我嗯了一声,再三嘱咐她不要忘记时间,才让她带着我的衣服回去冒险者公会。接下来,我要去找一辆愿意载我们俩的马车。
我从街道旁车夫们经常待的酒馆问起,一家接着一家,最终,我以两金狮的代价,顾来了一个口碑很好的中年车夫,我看了看他的马车,虽然没有什么金碧辉煌的雕刻,却也还算实用,其实我更看重的,是车夫本人,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股杀伐决断的气息,双手虎口处厚厚的茧子说明他经常手握重物,脚上穿的鞋不是像其他车夫那样的鹿皮跟靴,而是结实耐用的牛皮平底鞋,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的鞋尖部分还包着一块铁板。这个车夫,搞不好曾经是帝国的军人。
我们讲定汇合时间,我先付了他一枚金狮做定金,随后我为了试探他,把自己腰间的匕首向他甩过去,他一把接住,在手里熟练的转了个圈,改用反持匕首。“你果然不是普通的车夫。”我双手抱臂的看着他。
“看来先生您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冒险者。”车夫用手指弹了弹自己的宽边帽檐,“可否告诉我,您到底是谁?”
“加兰,没有姓。”我说“你呢?”
“拜耶特•弗朗哥。”他把匕首扔还给我“当年在锡切斯大人手下做过一段时间的卫兵。”锡切斯,我知道这个人,全名玛尔•锡切斯。是个善于玩弄权术的男人,换言之,那个男人相当危险。
“好,拜耶特,”我把匕首插回腰间的刀鞘“那么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车夫,记得我们的交易。”
“我会记住的,”他伸手捏住帽子,把它从头上抓起来说“加兰先生。”他特意把“加兰”两个字重读,说明他意识到,那不是我的真名。果然是从过军的人,思维比平常人缜密的多,但换言之,对于我这么一个人来说,他的一言一行在我眼里都变成了可以预测的。
我挥手告别他,走回冒险者公会,在厨房里,我坐在那个固定的位子上,不管怎么说,在人家的地盘吃住,费用什么的总得给的。于是我从我最初的资金里拿出五十枚金狮,当成是五个月的住宿费,另外拿出十枚金狮,当做五个月的伙食费。
“凭什么艾丽莎就能去亲王殿下的宴会啊。”我身边的性感妖娆的柜台小姐米拉抱怨道。
“没办法,谁叫加兰指定了她嘛,不过也是,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出去见见世面也不赖。”其他的工作人员仿佛跟我很熟了一样,直呼我的名字,虽然是假的。
“她还小,还有很多路要走。”我记得她确实叫所有人姐姐。
“那艾丽莎的工作就让利琪来做咯。”米拉趴在桌子上看着离我很远的利琪,利琪拿在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了盘子里。
我还在想办法适应马厩跟里边那三匹烈马的时候,艾丽莎告诉我公会楼上有了一个空的房间,我搬到那里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个人的东西全都在,衣服,护具,吊坠,包括与爱人互通的信件。“他去哪了?”我问艾丽莎。
艾丽莎低下头,眼神里是无尽的哀伤“他不会回来了……”她说着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这就是冒险者们的末路啊,总有一天,会就这样扛着剑,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爱人的思念去往某个地方,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我把他的信件与其他私人物品打包成一个包裹,放在床下,他的短剑与护具,我毫不客气的装在了身上。坐在那张曾经睡着某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床上时,我不禁陷入沉思。
我该做什么?找到那些陷害我的人,然后复仇。但在那之后呢?我该做些什么?已经没有回到这里的意义了,那么我该去哪?那些人的死,一定会让我陷入众叛亲离的结局,到了那时,我是不是该就这样永远的休息了呢?奥莉安娜还会爱我吗?她会愿意跟我一起浪迹天涯吗?
我从不信神,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有谁来告诉我这些事的答案。谁来告诉我,我,到底该不该继续活着……
带着这些疑问,我睡着了,而且睡的相当死,我感觉自己好几年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破门而入的艾丽莎叫醒的,“加兰先生,”艾丽莎用力摇动着我的肩膀“加兰先生!醒醒,我们该启程了,拜耶特先生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艰难的离开那个像是被施了诅咒一般的的羽绒床,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蹬上靴子,穿好皮甲,挎上剑带,戴好手套。
艾丽莎站在我旁边看着我,她今天穿的是天蓝色的连衣裙,把少女的身材衬托的凹凸有致,金色的秀发今天是散开的状态,她就像是某个贵族的大小姐一般。
我看了看她,转过头说“走吧。”
我们搭上了 拜耶特的马车,马车的座椅是相对的,我坐在朝向前方的一边,而艾丽莎躺在朝后的一边睡着了。很累吧,又要处理文书,又要听取报告,还要做家务,这么早来叫醒我,一定非常疲惫了吧。
“亲王殿下的封地离这里有多远?”我从车里探出头问驾驶席的拜耶特道。
拜耶特想了想“亲王殿下的封地是鲁西尼亚,照咱们现在的速度,说不定明晚就能到。”他悠哉悠哉的驾着车,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我恢复了沉默,拜耶特头也不回的跟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普通的冒险者可不敢单枪匹马的闯进狼窝。”
我用右手支起下巴,看着道路两旁一闪而过的风景,“我……”我下定决心说到“我曾经是帝国军队的教官。”
拜耶特却没有显的很吃惊的样子“难怪,”他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说道“但是我不曾听闻军队里有一位黑发黑瞳的教官。”
那也是正常的,我想,因为我可不是什么普通士兵的教官,我因为特殊的样貌,而被指派了一项特殊的工作。为帝国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训练的也不是普通士兵,而是能在无论多么苛刻的条件下完成任务的暗杀者,我们是黑夜的子民,是恶魔的眷属,是孤独的幽灵。死后不会有只言片语的描述,也不会有任何记录生平的墓碑,伴随我们死去的,只有身上的盔甲与武器。
我看向远方的田野,我还算好的了,至少有家族在身后撑腰,不用跟士兵一起执行任务,我要做的就是处理他们的成果,或者……处理他们。
“为什么这么好的天气却没见有商队之类的经过呢?”我自问自答道。
拜耶特回答我说“因为这附近最近治安不太好啊。”他一甩马鞭,“这附近本来是迪克斯老爷的领地,结果他人到老死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也就是说,这里现在是权力的真空地带吗?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有盗贼与匪帮的话也不足为奇。
我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在我脸上流动,阳光晒在我的睫毛上,舒适无比。
“你不过是个活在黑暗里的臭虫罢了。”我突然睁开双眼,那句话萦绕在我的耳边。“身为家族第三子的你,能为家族做些什么?”我感觉到胃里有些许不适,我不得不松一松颈部的衣领,让我能够大口大口的呼吸。“看吧,终究是那个女人下贱的血统,像他这种人,根本不配跟我们站在一起。”回忆像潮水般向我涌来,不甘,屈辱,愤怒,悔恨,懊恼,悲哀,绝望,孤独,痛苦……所有的情感在一瞬间将我包围,我的手不知不觉的握住了剑柄,皮质手套在上面摩擦的咯吱作响。“你应该感到荣幸,若不是父亲当初的心血来潮,怎么会有你。”无情的嘲笑,冰冷刺骨,难道我会想作为一个私生子诞生在世界上吗?我会想一辈子活在黑暗之中,双手沾满鲜血吗?
“加兰先生?”艾丽莎的呼唤将我拉回了现实,我不经意的擦擦额头,冷汗如雨,我扭头看向艾丽莎,她的表情有些害怕“您没事吗?”
我擦擦额头的汗,整了整衣领“没事。”我淡淡的回答。
“您的表情好可怕。”艾丽莎坐起身来看着我继续说“为什么,您能露出那种像是地狱里的恶鬼一般的表情呢?”
我第一次对她感觉到厌烦“这不关你的事。”我的语气有些焦躁。
艾丽莎沉默了,她低头不语,这一路上,我们沉默无言,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随意杀人了,然而晚上的时候情况变了,我们被匪帮包围,那一瞬间我想的是,杀,无尽的杀意将我吞噬,在那一刻我变回了那个曾经的暗夜骑士教官,变回了那只无数人尖叫着远离的夜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