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梧桐凤(上)

换源:

  “知子于花落,但愿得所归。”

醉汉情意满怀,举起酒杯问候天边的友人。雅致未尽,他又俯下身嗅嗅艳红牡丹,才觉许困倦。

“嗝,饱,今日暂且如此,不能耽搁娃儿们早课......”

男人挪盖青衣、落枕玉石,享受下面传递过的清凉。

晚风,吹得树叶沙沙、花草摇曳,湖面泛起微波与光影交织,倒映天边色彩,原来已是晚暮。

大概这时,村外栖凤山会传出一声啼鸣,其音踏悠云回到流波花海。隔着远,只见群艳之中现身女子,笑容莞尔,她伸手捏住蒲公英的花瓣,眼神流露深情。

无娃子记忆里,仙女大都瘦脸细腰、两腿修长,婀娜多姿外加透小轻衣。他曾一度怀疑老人品味,而此刻与前者相遇,忽惊道先生真正博学。

小孩好奇心颇重,但对美丽事物向来不会点评,他所目忧女,在蒲公英雨下,双手搁置胸口,那对镶嵌血莲的银色手镯,被霞光烧得红火。

清眸闭合,好像在宣誓、在祈祷,更像是在等待……

第二声啼鸣响彻了整个村落,可依旧无人察觉。无娃子不晓,这是凤鸟的叫声,清脆、嘹亮,宛如一段动听神曲。但隐含曲音下的凄凉愁绪,又谁人知呢?

“先生醒醒,醒醒!”男孩对醉汉拳打脚踢,费好大劲才将他叫醒。

“小混蛋,去去去,别烦我!”

“哎呀先生,你快起来,白天的仙子她出现了,就站在那儿!”

“仙子,哪来的仙子?”

醉汉侧身瞧了瞧,花海平静甚至不见一只飞虫走过,顿时心生厌烦,想要教训教训身边的惹事精。戒尺滑落袖口,于黑木中间清楚刻着“自律”二字,意思教育别人同时规范自身。

“黑尺!”连大学士都忌惮的东西,更别说毛头小儿,无娃子被吓得鬼哭狼嚎,嘴里不停地念叨娘亲父亲。

“哼,叫你不老实!”

“无娃子,别整天白日做梦,仙人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老子若非当年运气好,偷盗南凰族宝贝神蛋,一生也难有仙缘!”

醉汉收回戒尺、负手而立,特意摆出一副正经模样。但无娃子知道,那全是装的,这位先生顶多算个穷命说书,指不定哪天便丢了饭碗。

“您不是仙人吧?”

“不是啊。”

“嘁。”

“村长说,他鸡圈里的家伙们差点饿死,月底要扣你工钱,倘若再玩忽职守,就把你彻底赶出村子。”

“唉......”

“哟,坏了坏了,我怎么给这事儿忘了!”醉汉拎起鞋托,赶忙朝山下奔跑。

“先生,少喝些酒,明日还有早课呢!”

“人小鬼大!”

······

我慕山流波亭,是男人居住的地方。其下半山腰处有块凸出角落,那里种着一片枫叶林。

醉汉放缓脚步,呼吸林间空气,品尝起春的味道。此节绿枫成荫翠影、五角鲜嫩,看似比普通树叶稍显漂亮,又像一寻间行客问雅端庄,气质独绝。

等待临近暮时,天井轻红晕染,顽人则迫不及待摇晃树干,享受短暂片刻氛围,直至地面铺满枫叶才罢休。

踏上竹溪桥,醉汉丢弃腰间壶酒,顾自扶着栏杆发呆。村长说,枫叶林由火之子亲手栽种,每每盛秋,绿枫林变成红枫林,那些漆红枝叶跟随季风飞舞飘落,村民们会来此欣赏美景,同道缅怀逝去的仙人。

“火之子......我慕?”

“嘿,我在这儿!”

醉汉心头一紧,环视四周却不见少年的影子。不管他说什么、想什么,只要身处林中,总能听到那个声音,仿佛已被溜进了脑海,无法磨灭。

“呵,又是幻觉。”

就在这时,男人胸前红光闪烁,取出看,是枚凤翎。凤翎由下而上燃烧凰火,最终雕琢成为一只精美发簪。

“这簪子好生眼熟。”

“哟,红珠,真亮堂,想必值不少钱。”

醉汉蓬松的头发越挠越乱,也不知为何将此物放在身上,或者说谁家姑娘瞧上自己,提前许下嫁妆?他自嘲一番,随手便扔进水里,任银簪漂游。

“下山寻处好人家吧。”

······

等男人推开房门,发现村长正嘴叼烟杆,在炉边瞅猴他。后者打量“乞丐”,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好过手里书本完整保存,否则老汉决不轻饶。

“大男人跟个闺女似的羞脸,不害臊,你真把破亭子当成家了?”老汉微怒,猛吸口汉烟,吐出心中不快。

“哼哼,啥时候死里面,都没人替你收拾!”

“不还有村长您嘛。”

男人瞥见桌台热乎米粥,心里满是感动,转念一想,几日来只是斤两酒水入肚,好馋这些吃食。他从村长手中夺过瓷碗,塞两块大白馒头进怀里,躲到一旁。

老汉见状无话可说,扣去烟头粉灰,又重新捏上撮。

“今早儿三媳妇跑来诉苦,整日念叨什么破烂叉子,让她烦死,我猜肯定让少文小子偷去,不知藏哪了。”

“什么破烂叉子?”

“一把簪,银色儿的。”

“......”

男人忽然想起,三嫂嫂的确常戴银簪出门,几时曾跟自己炫耀,说是火神大人降临世间赏赐她的。不过,除张三娘,村里村外都知道,那只仿品于大城池内随处可见,值文了钱罢。

“怎么,噎着啊?”

“没......”男人不禁懊恼,他怎就犯浑将银簪丢进水里。

“明天我问问少文,兴许落在山亭外边呢?”

“再好不过!这事儿我懒得管,你愿意,随便!”老汉嘘嘘一笑,三媳妇的怪脾气他最了解,早年进家门,差些没给人整折老腰。

“先不说嫂嫂,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您,无娃子爹娘究竟去了何处?”

“问这干嘛,我倒得劝你离滑头远点儿,他可是一祸根。”

“......”

“好奇而已。”

“无娃子每天都来流波亭课早,时间久自然彼此熟悉,我总感觉他和别家孩子不一样,大概因孤独让我们相通吧”男人平静道。

“嘁,俩大疯子生出个小疯子,当然是怪种,估计他爹娘早就隐世独居,过上逍遥快活日子,到头再挖俩坑给自己埋喽,岂不美哉!”

“他们可是仙人?”

“谁知道呢......”

老汉收起烟袋,转身走进里屋。男人没多问,只用手指将碗底颗粒粥米送入嘴中,小心地咀嚼。

月笼含纱,中夜凉色多半被轻雾遮掩,唯独潭水分外清明。男人倚靠墙边,迎面月光,问道今宵几许、睡梦何如?

或许,她听见了。眼前这片朦胧景色逐渐消退,月华引落空中,如明玉般皎洁。那是种无法言及的美,赏客陶醉其中。

“月下孤潭影,云容飞鸟枝。”

“不如明天讲讲凤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