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一点刚过。
老城区,青石巷深处,“往生堂”殡葬店的卷帘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哐当声,缓缓落下,将外面世界最后一点昏黄的路灯光线彻底隔绝。
店内只亮着几盏白炽灯,光线惨白,映照着整齐排列的一排排骨灰盒寄存柜,以及墙角堆放着的纸扎、花圈等物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环境或许压抑得令人窒息,但对于陈厌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陈厌,这家“往生堂”的年轻老板,二十五岁,继承家业已有三年。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工装,面容清秀,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眼神沉静得有些过分,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太多兴趣。
他慢条斯理地做着打烊前的最后检查,确认水电关闭,香烛熄灭,顺手将白天接待用的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桶。做他们这行的,规矩多,忌讳也多,小心一点总没坏处。尤其是他这种天生八字轻,命里带“阴阳眼”的倒霉蛋,更得处处留神。
这双眼睛,说是“阴阳眼”,其实挺鸡肋。既不能像传说中那样看清鬼魂全貌,也不能预知未来,顶多就是偶尔能感知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阴晦气息,或者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脑海里闪过一些属于死者的、零碎模糊的临终记忆片段。多数时候,这能力带来的只有偏头痛和睡眠不足。
就在陈厌准备锁上内堂玻璃门,回楼上那狭小的休息室睡觉时,外面紧闭的卷帘门,突然被人“咚咚咚”地敲响了。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陈厌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这个时间点,谁会来?同行调货?不太可能,没提前打招呼。迷路的?更不像,青石巷晚上基本没人走。
他走到门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隔着卷帘门沉声问了一句:“谁啊?已经打烊了,有事明天请早。”
外面安静了一瞬,然后一个略显沙哑、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响起:“寄存…寄存个东西,急用,给双倍价钱。”
寄存?双倍价钱?
陈厌心里嘀咕。他们店确实提供骨灰盒寄存服务,但通常都是白天办手续,哪有大半夜摸上门,还说急用的?骨灰盒寄存,能急到哪里去?
不过,开门做生意,没道理把上门的顾客往外推,尤其对方还提到了“双倍价钱”。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卷帘门拉起了一道半人高的缝隙。
门外站着一个人,裹着宽大的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对方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看形状,确实像个骨灰盒。
“寄存多久?”陈厌问道,保持着警惕。
“不确定,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对方声音依旧沙哑,似乎不愿意多说话,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塞了进来,“这是定金和预存费用,你点点。”
钞票入手,陈厌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
这触感…太不对劲了!
不是人民币那种带着韧性的纸张质感,而是某种…更轻、更脆、带着一股阴冷的、类似陈年旧纸张的触感。
他借着店内的灯光,将那沓“钞票”拿到眼前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这根本不是人民币,而是一沓印制粗糙,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的冥钞!天地银行发行,面额巨大,上面还印着阎王爷的头像!
开什么国际玩笑?拿冥钞来付寄存费?
陈厌脸色沉了下来,刚想发作,目光却扫到了最上面那张冥钞的角落。那里,竟然用一种类似朱砂的暗红色颜料,清晰地印着一行小字:
“王德发,男,六十八岁,青石巷十三号。死期:明日酉时。”
王德发?
陈厌心里猛地一跳!
王德发,王老头,就住在这青石巷十三号,是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一个身体还算硬朗,每天早上提着鸟笼去公园溜达的老头!
这冥钞上,竟然印着活人的名字、地址,还精准地预告了死亡时间——明天傍晚五点到七点!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厌的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想要看清门外那人的脸,但对方似乎早有预料,不等他反应,已经转身迅速没入了巷子的黑暗中,速度快得不像正常人。
陈厌握着那沓冰冷的冥钞,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恶作剧?可谁会开这种恶毒的玩笑?而且,对方怎么会知道王老头的详细信息?
更让他心惊的是,就在那个人离开的瞬间,他与生俱来的阴阳眼突然有了反应!
并非看到了什么具体的影像,而是一种感知。他清晰地感觉到,店内原本还算平稳的气场,陡然间变得阴冷粘稠起来,仿佛空气中凭空多出了许多无形的、带着恶意的眼睛在窥视。
尤其是在靠近西侧的收银台附近,那股阴冷的感觉最为强烈,如同有一块寒冰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那里。
“妈的,晦气!”陈厌低骂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怪事,但这种直接预告活人死期的冥钞,还是头一遭。结合店内陡增的阴气,他百分之百确定,这绝不是简单的恶作剧。
有人在搞鬼!而且是冲着王老头去的!
不行,得弄清楚!
陈厌深吸一口气,反手将玻璃门锁好,然后从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条红绳上,取下三枚已经摩挲得有些发亮的乾隆铜钱。这是他爷爷传下来的,说是有点灵性,平时用来起卦问卜,倒也十有八九能中。
他凝神静气,将心中的疑问——“此事吉凶如何?祸从何来?”——默念一遍,然后将三枚铜钱合在掌心,摇晃几下,往面前那张用来登记的旧木桌上一抛。
铜钱叮叮当当落在桌面上,最终呈现出两正一反的组合。
“少阳变…”陈厌眼神一凝,快速进行第二次、第三次抛掷…直至六爻成卦。
坤上兑下,萃卦。六二爻动,变卦为坎上兑下,困卦。
“泽水困…”陈厌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易经》有云,“困,刚掩也。险以说,困而不失其所亨,其唯君子乎?”此卦为下下卦,主困顿、险陷、灾厄缠身。动爻在二,爻辞曰“困于酒食,朱绂方来,利用亨祀,征凶,无咎。”似乎与祭祀、外来的麻烦有关。
更关键的是,原卦“萃”上为坤(地),下为兑(泽);变卦“困”上为坎(水),下为兑(泽)。兑卦五行属金,位在西方,主口舌、损毁、也代表金钱。
卦象直指,这场麻烦与金钱(冥钞)有关,起因或关键点在西方!
陈厌猛地转头看向店内。他的这家“往生堂”坐北朝南,收银台正好就设在靠西墙的位置!
他快步走到收银台前。这收银台是老式的木质柜台,有些年头了。他俯下身,借着灯光仔细检查。柜台表面没什么异常,但当他将手伸到柜台下方,靠近墙角的阴暗处摸索时,指尖触及到了一样冰冷坚硬的小东西。
他将其捏出来一看,是一枚同样是乾隆通宝的铜钱!
但这枚铜钱,与他自己用来起卦的那三枚不同。它通体发黑,边缘处更是泛着一层油腻的乌光,表面似乎还沾染着干涸的、暗红色的污渍,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但令人作呕的腥臭和阴煞之气!
“厌胜钱!”陈厌低呼出声,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厌胜之术,自古有之,通过特定的物品和仪式,施加诅咒或引导灾祸。这枚明显被处理过的、带着煞气的铜钱,被悄无声息地放在收银台这个店铺“财位”的角落(西方兑位,本就与破损、口舌相关),其用意歹毒至极——轻则破财,重则引灾招祸,甚至可能影响店主的气运!
看来,送冥钞那家伙,不仅是冲着王老头,连他这家店也没放过!
陈厌小心翼翼地用一张黄表纸将那枚厌胜钱包好,暂时收起。这种东西不能乱扔,处理起来也需要特定的方法。
他再次看向手中那沓诡异的冥钞,尤其是最上面那张印着王老头死期的。结合厌胜钱的出现,他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这绝对不是玩笑。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带着明确恶意的超自然事件!
王老头明天真的会有危险!
陈厌捏紧了拳头。要不要去提醒王老头?可怎么说?难道直接告诉他“你明天傍晚会被鬼索命”?不被当成神经病才怪。而且,就算提醒了,面对这种诡异的手段,普通人又能做什么?
更何况,他自己也被牵扯进来了。这厌胜钱放在他店里,显然对方也没打算让他置身事外。
一时间,陈厌心乱如麻。
他将那沓冥钞和包裹好的厌胜钱锁进一个抽屉,然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关掉店里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值夜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连接后院的楼梯,回到楼上那间小小的休息室。
躺在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陈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寂静无声,反而更添了几分不安。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张冥钞上的文字,以及那枚散发着邪气的铜钱。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坠入了梦乡。
然而,梦境并非安宁的港湾,而是更加深沉的恐惧。
他梦见了王老头。
梦里,王老头正坐在自家客厅的藤椅上,悠闲地喝着茶。突然,窗外变得一片漆黑,屋内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王老头惊恐地站起来,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陈厌清晰地看到,一只无形的、由纯粹的黑暗凝聚而成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地板下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王老头的脚踝!
王老头面容扭曲,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身体被那只黑手一点一点地往地板下拖拽,双腿在空中徒劳地蹬踹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的悲鸣!
“不——!”
陈厌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梦中那恐怖的景象依旧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
他大口喘着粗气,看向窗外。
天色依旧是深沉的黑,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但他知道,那张催命冥钞上所写的“明日酉时”,已经越来越近了。
王老头的死期,真的要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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