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绷上的金线突然发出蝉鸣。
江疏月的银针悬在半空，瞳孔倒映着定陵出土的蹙金绣龙纹。空调出风口的微风拂过，那些用孔雀羽编织的云纹竟像活过来般泛起涟漪——这不可能，明代绣品的丝线早已碳化，绝不可能产生共振。
“叮——“
手机在操作台上疯狂震动，屏幕显示着“祖父“的来电。江疏月扯下手套，指尖还残留着蚕丝蛋白修复剂的冷冽气息。电话接通的瞬间，电流杂音中传来老人沙哑的嘶吼：“别碰那件蹙金绣！“
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江疏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冲向监控室调取修复间外的走廊画面，却发现监控记录从三小时前开始全部变成雪花屏。绣绷上的金线仍在震颤，这次她听清了，那是《广陵散》的旋律，而这首曲子，正是祖父教她的第一首苏绣走线歌。
“江小姐？“拍卖行经理林明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修复进度如何？“
江疏月深吸一口气，将银针精准刺入绣面的“龙睛“位置。随着针尖穿透，她清晰听见丝线断裂的声音——那是千年时光在金属与纤维间的碰撞，像裂帛，像碎玉，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韧性。
“林经理不妨进来看看。“她摘下护目镜，露出眼下的乌青，“明代定陵的绣品，果然如您所说，用了特殊的捻线技法。“
林明远推开门的瞬间，江疏月将染血的丝线藏进袖口。刚才的针刺测试显示，这卷蹙金绣的丝线含有现代基因改良的蚕丝蛋白，而修复间的恒温恒湿系统，此刻正被某种未知信号干扰。
“按照合同，明天必须完成修复。“林明远的金丝眼镜反着冷光，“江大师的孙女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传出去怕是要影响'璇玑阁'的百年声誉。“
江疏月的指甲掐进掌心。三个月前，祖父江鹤年在故宫修复定陵出土的百子千孙被时离奇失踪，只留下半幅血染的璇玑织锦图。而这份修复合同，是她唯一能接近祖父最后接触过的绣品的机会。
“放心。“她重新戴上面罩，“我会用'观线听声'法逐条检测丝线张力。“
深夜，修复间的紫外线灯突然自动开启。江疏月正用显微镜观察龙纹的鳞片排列，突然发现某片金鳞的反光角度异常。她调整焦距，看见鳞片间隐约有极小的字母——“LU“。
陆家？江疏月的后背沁出冷汗。国际拍卖行少东家陆沉舟，正是这次修复项目的出资人。而三十年前，陆家的南海沉船打捞项目，曾与祖父的考古队有过交集。
绣绷上的金线再次震颤，这次江疏月终于确定，那是某种频率的电磁脉冲。她掏出手机，发现信号格变成了叉叉。当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发现绣绷上的龙纹竟出现了移位，原本在右爪的龙珠，此刻移到了左爪。
“见鬼......“江疏月伸手触碰绣面，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意识模糊前，她看见绣品上浮现出祖父的字迹：“去找陆沉舟，他知道织机的秘密。“
再次睁眼时，江疏月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腕缠着绷带。床头放着拍卖行的终止合作函，而她的工具箱里，那半幅璇玑织锦图不翼而飞。
手机突然收到一条匿名短信：“江小姐，您祖父最后的作品，正在苏州文庙等您。“
江疏月攥紧手机，望向窗外。月光下，她的倒影与绣绷上的龙纹重叠，仿佛有什么古老的东西，正在她的血脉里苏醒。
苏州文庙的飞檐在暮色中泛着青灰。江疏月踩着细高跟穿过棂星门，鞋底与青砖碰撞出清脆的回响。她的左手提着工具箱，右手握着祖父留下的半幅璇玑织锦图——经过三天的紫外线照射，残卷背面显现出用茜草汁写的地址：大成殿东庑第三根廊柱。
“江小姐？“
温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江疏月转身，看见陆沉舟倚在泮池边的古槐树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露出腕间的祖母绿袖扣。这个在福布斯排行榜上被称为“绣界华尔街之狼“的男人，此刻正用手术刀般精准的目光剖析着她。
“陆先生也来参观文庙？“江疏月将璇玑残卷藏进包里，“听说贵行最近在拍清代顾绣《韩熙载夜宴图》？“
陆沉舟轻笑，指腹摩挲着袖扣上的缠枝莲纹：“江小姐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我为何而来。“他突然贴近，雪松香水混着檀香扑面而来，“听说令祖父失踪前，最后修复的是定陵的蹙金绣？“
江疏月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冰凉的汉白玉栏杆上。她闻到陆沉舟袖扣上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长期接触青铜器才会残留的气息。“陆先生对考古界的动向，似乎比对拍品还要上心。“
陆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身后的泮池突然泛起涟漪，几条锦鲤跃出水面，鳞片折射的月光在江疏月的璇玑残卷上投下奇异的光斑。江疏月的指尖突然刺痛，残卷上的丝线竟在月光下自动编织，浮现出苏州文庙的平面图。
“跟我来。“陆沉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有人在跟踪你。“
江疏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进大成殿。月光从雕花窗棂斜斜切进来，在陆沉舟的侧脸投下阴影。他从西装内袋掏出微型手电筒，光束扫过第三根廊柱时，江疏月看见柱身上用朱砂画着的璇玑纹——与她残卷上的图案完全一致。
“这是......“
“嘘。“陆沉舟的指尖突然抵住她的唇。江疏月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还有衣料摩擦青铜器的脆响。陆沉舟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江疏月突然注意到他虎口处的茧——那是长期使用绣绷才会有的痕迹。
脚步声在殿外停下。江疏月屏住呼吸，看见陆沉舟从袖中滑出一把手术刀。月光下，刀刃反射的光斑在江疏月的璇玑残卷上扫过，残卷突然自动展开，悬浮在空中。
“看来传言是真的。“殿外传来苍老的声音，“江鹤年的孙女，果然能唤醒织机。“
江疏月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声音，与三个月前祖父失踪时电话里的电流杂音，有着诡异的相似。陆沉舟突然将她扑倒在地，手术刀划破空气的锐响几乎贴着她的耳朵擦过。
“秦九爷，别来无恙？“陆沉舟翻身将江疏月护在身后，手术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江疏月这才看清，袭击者是个身着唐装的老者，他的右手戴着青铜指套，指甲缝里残留着靛蓝染料。
“陆少东家，你不该趟这浑水。“秦九爷怪笑着，指尖在青铜器上轻轻一弹，“知道为什么陆家沉船打捞队全军覆没吗？因为他们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陆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江疏月看见他的袖扣突然迸裂，祖母绿宝石滚落在地，露出内部刻着的璇玑纹。秦九爷的攻击突然停滞，目光落在宝石上：“原来陆家的玉扣，也是钥匙之一......“
江疏月趁机将璇玑残卷按在陆沉舟掌心。残卷突然发出刺目金光，陆沉舟的瞳孔瞬间变成血红色。江疏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由丝线构成的迷宫。
“欢迎来到织机的记忆。“陆沉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现在，我们需要找到出口。“
江疏月握紧银针，发现丝线间流动着淡蓝色的荧光。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古代提花机的运作原理，每根丝线都是记忆的碎片。“沉舟，璇玑纹的排列顺序......“
“按照苏绣的'劈丝入微'技法。“陆沉舟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喘息，“穗穗，快！“
江疏月的心漏跳一拍。这个昵称，只有祖父在她小时候才会叫。她按照记忆中的针法走位，银针在丝线间穿梭，织机突然发出轰鸣。
当他们从丝线迷宫中跌出时，发现秦九爷已经倒在血泊中，他的青铜指套被某种力量腐蚀得千疮百孔。陆沉舟的西装前襟浸透鲜血，江疏月颤抖着撕开他的衬衫，看见伤口处缠着的丝线正在自动修复。
“沉舟，这是......“
“没时间解释了。“陆沉舟抓住她的手，“织机已经觉醒，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找到南海沉船的坐标。“
江疏月点头，她知道，祖父失踪的真相，陆家的原罪，以及苏绣千年的秘密，都将在这次冒险中揭晓。而她手中的银针，不仅是绣针，更是打开文明密码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