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宗，卯时初刻。
雷声滚滚，如万马奔腾，瓢泼大雨似天河倒泄，将整座青云山脉笼罩在一片水汽氤氲之中。
“苏默，今日轮到你去后山采摘晨露草，巳时前回不来，你知道后果！”杂役管事周浩，一个三角眼、鹰钩鼻的中年汉子，此刻正撑着油纸伞，站在苏默那破旧的茅屋前，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苏默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粗布衣衫，雨水早已将他浇得浑身湿透，冰冷的寒意刺入骨髓。
他低垂着头，声音有些沙哑：“周管事，今日雨势如此之大，后山路滑，妖兽也易狂躁，可否……”
“可否？”周浩冷笑一声，一脚踹在苏默的门板上，发出“嘭”的闷响，“少废话！宗门规矩，轮到谁就是谁！莫不是以为你父母曾是外门执事，就能搞特殊？他们如今尸骨都寒了，你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杂役废物！赶紧滚！”
苏默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父母……那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三年前，他父母在外出执行宗门任务时意外身亡，他便从一个受人照拂的执事之子，沦落为人人可欺的杂役。
这周浩，当年受过他父亲的恩惠，如今却变本加厉地刁难他，无非是想将他赶出宗门，好侵占他父母留下的一点微薄遗产。
“是，苏默遵命。”他声音低沉，压抑着翻涌的怒火与悲凉。
周浩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伞沿滴下的雨水溅了苏默一裤腿。
苏默深吸一口气，雨水混着泥土的腥味灌入鼻腔。
他知道，这是周浩的又一次刻意刁难。
晨露草喜阳，雨天根本难以寻觅，更别说后山此刻危机四伏。
但若不去，周浩定有更多借口折磨他。
为了活下去，为了有朝一日能查清父母当年的死因，他必须忍！
背上药篓，拿起柴刀，苏默一头扎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山路泥泞难行，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他深一脚浅一脚，凭借着对山林的熟悉，艰难地向着后山深处行去。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猛然从前方密林中传来，带着狂暴的杀意。
苏默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雨天妖兽性情不定，更容易被激怒。
还未等他反应，一道黑影夹杂着腥风扑面而来！
那是一头足有半人高的铁背妖狼，獠牙外露，血红的眸子死死锁定了他！
苏默亡魂皆冒，仓促间举起柴刀格挡。
“铿！”柴刀与狼爪相击，火星四溅，一股巨力涌来，苏默只觉手臂发麻，整个人被撞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水之中，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铁背妖狼一击得手，毫不犹豫地再次扑上，那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咬断他的脖颈！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难道我苏默，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他不甘，他愤怒！
父母大仇未报，他怎能就这样死去！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苏默的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
紧接着，一幕奇异的幻象毫无征兆地浮现——那是一片幽暗的水潭，潭边，一头小山般大小的玄黑色巨龟奄奄一息，龟甲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裂痕，鲜血汩汩流淌，染红了潭水。
那玄龟的眼神，苏默认得！
那是他七岁那年，在后山玩耍时，从猎人陷阱中救下的一只小灵龟！
当时小龟伤痕累累，他悉心照料了数月才放归山林。
没想到，它竟长成了如此庞然大物！
此刻，玄龟那巨大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哀求与感激，深深地注视着他。
幻象转瞬即逝，苏默额头处却猛地传来一阵灼热，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前所未有的奇异视野在他眼前展开！
与此同时，那铁背妖狼的利爪已经堪堪擦过他的脸颊，带起一道血痕！
“畜生，给我死！”苏默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顺势抄起地上的柴刀，凭借着那股突如其来的狠劲，狠狠劈向妖狼相对脆弱的腰腹！
“噗嗤！”
鲜血狂飙，妖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庞大的身躯抽搐了几下，轰然倒地。
苏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雨水和汗水混杂在一起，从额角滑落。
他惊魂未定，刚才的幻象和额头的灼热感依旧清晰。
“那是什么？”他下意识地摸向额头，那里并无异样，但那奇异的视野却依然存在。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那视野再次清晰起来。这一次，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那头玄龟，就在此刻他脚下不远处，约莫百丈外的一处被藤蔓遮掩的隐秘山洞内。
更令他心惊的是，他还“看见”了玄龟接下来的命运——三日之后，会有数名身着青阳宗内门弟子服饰的人进入山洞，他们会残忍地将玄龟活活肢解，抽其龟骨，取其龟丹，炼制成珍贵的丹药！
玄龟将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抽骨炼丹……惨死……”苏默心神巨震。
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感知”到，那玄龟体内，蕴藏着一股磅礴而精纯的神秘力量，似乎即将消散，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是它……是它在向我求救！”苏默瞬间明白了。
那幻象，那额头的灼热，这奇异的视野，定然与那玄龟有关！
“救过我一次，如今又在我生死关头示警……这份恩情，我苏默不能不报！”更何况，那股即将传承的神秘力量，对他而言，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他不再犹豫，辨认了一下方向，强忍着伤痛，朝着那视野中“看见”的山洞位置摸索而去。
雨势丝毫未减，山洞入口被茂密的藤萝和灌木遮掩得严严实实，若非有那奇异视野指引，便是搜山十遍也未必能发现。
苏默拨开藤蔓，一个幽深漆黑的洞口显露出来。
洞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和淡淡的药香。
“小心！”那奇异的视野中，清晰地显现出洞口内三步之处，设有一道淬毒的绊马索，再往里五步，则是一片尖锐的竹刺陷阱。
苏默倒吸一口凉气，若非这能力，他冒然闯入，恐怕已经身中剧毒或被万刺穿心。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机关，深入洞中。
山洞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许多，尽头处，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台上，果然躺着那头巨大的玄龟！
它比幻象中看起来更加凄惨，龟甲碎裂，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唯有那双巨大的眼眸，在看到苏默时，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彩。
“你……来了……”一道苍老而虚弱的意念，直接传入苏默的脑海。
苏默心头一颤，快步上前：“前辈，我来救你了！”
玄龟缓缓摇头，那丝光彩渐渐黯淡：“吾命不久矣……那几个小辈，觊觎吾之本源已久……今日，不过是回光返照……唤你前来，一为报恩，二为传承……”
“传承？”
“吾乃上古玄水灵龟一脉，天生拥有一丝操控水元之力，更有一门本命神通……‘生死眼’……可窥……命运一瞬，趋吉避凶……但此神通逆天，每次动用，皆有反噬……切记，慎用……”
话音未落，玄龟眉心处射出一道幽蓝色的光芒，快如闪电，径直没入苏默的额头！
“轰！”
苏默只觉自己的识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雷，无数纷繁复杂的信息涌入，双眼刺痛欲裂，仿佛要流出血泪。
那股庞大的信息流冲击着他的神魂，他闷哼一声，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当场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默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醒来。
“苏默！苏默！你醒醒！”一道憨厚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默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雨水的国字脸，正是与他一同在杂役院，平日里对他颇为照顾的赵铁柱。
“铁柱哥……”他声音干涩，感觉精神萎靡到了极点，仿佛几天几夜没睡觉一般。
但他随即内视己身，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竟比之前充盈了不少，隐隐有突破的迹象——练气三层！
他之前困在练气二层顶峰已经大半年了！
“太好了！你总算醒了！”赵铁柱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你这家伙，怎么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了？周浩那厮派人到处找你，说你偷懒，要重重罚你！我怕你出事，就冒雨出来寻你，幸亏找到了！”
苏默心中一暖，挣扎着坐起身，却发现那头玄龟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在石台上留下一滩淡淡的血迹和几片破碎的龟甲。
“此地不宜久留，周浩那厮肯定还有后手，我们快走！”赵铁柱扶起苏默，焦急道。
苏默点点头，玄龟前辈的馈赠已经完成，他现在需要时间来消化这“生死眼”的奥秘。
两人互相搀扶着，冒雨离开了山洞。
果然，刚出后山范围，就远远看到几名杂役弟子在周浩的带领下，正骂骂咧咧地搜寻着。
赵铁柱机警，拉着苏默从另一条小路绕行，堪堪躲过了周浩设下的第二波围堵。
回到杂役院，苏默借口淋雨受寒，身体不适，向赵铁柱道谢后，便回了自己的茅屋。
盘膝坐下，他尝试着催动那名为“生死眼”的神通。
额头微微发热，眼前的世界似乎多了一层淡淡的虚影。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一只正在觅食的灵鹿。
瞬间，灵鹿的影像在他脑海中变得清晰，紧接着，一幕未来的画面浮现——三日之后，青阳宗东面的药圃方向，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蔓延，这只灵鹿惊慌失措，最终被大火吞噬，烧成焦炭！
“山火？药圃？”苏默心中一动。
青阳宗的药圃，由外门一位脾气古怪的青衣婆婆看管，里面种植了大量珍贵药材，若是失火，损失惨重，宗门高层定会震怒。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摆脱周浩钳制，甚至脱离杂役身份的机会！
他强忍着催动“生死眼”后带来的精神疲惫感，立刻起身，朝着药圃方向赶去。
青衣婆婆果然在药圃边的茅屋里，正皱眉看着窗外的大雨。
“青衣前辈，晚辈苏默，有要事禀报！”苏默恭敬行礼。
青衣婆婆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何事？”
“晚辈方才在后山，观天象有异，隐有火兆，恐三日内，东面山林会有大火，危及药圃，请前辈早做防备！”苏默不敢说自己能预见未来，只能借口观天象。
青衣婆婆眉头一挑：“胡言乱语！如此大雨，何来火兆？你这杂役，莫不是失心疯了？”
苏默心中一沉，但还是坚持道：“晚辈不敢妄言，此事关乎宗门药材，还请前辈宁信其有！”
青衣婆婆盯着苏默看了半晌，见他眼神坚定，不似作伪，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道：“罢了，老身姑且信你一次。若真有此事，算你一功。若无，哼，戏弄老身，后果自负！”
接下来两日，苏默一面调养身体，熟悉“生死眼”带来的变化，一面暗中留意药圃方向。
第三日午后，雨早已停歇，烈日当空。
突然，东面山林中果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因青衣婆婆听了苏默的“预警”，提前组织人手将药圃中一些不耐高温的珍稀药材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并开辟了防火隔离带，虽仍有部分损失，但大部分珍贵药材得以保全。
山火最终被宗门长老联手扑灭，但依旧烧毁了大片山林。
负责巡查山林的执事和几名弟子因失职被严惩，长老震怒追查起火原因。
这时，青衣婆婆将苏默提前预警之事上报。
“哦？一个杂役弟子，竟能提前预知山火？”负责调查的李长老颇为惊奇，当即召见了苏默。
苏默依旧用观天象的借口搪塞，李长老虽不全信，但念在他确有示警之功，保全了大量药材，便当众褒奖了他几句，并特许他晋升为外门弟子，脱离了杂役身份。
此事在杂役院和外门都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众人议论纷纷，都对这个突然冒出头的苏默充满了好奇。
正当苏默领取外门弟子服饰和身份令牌，准备离开杂役院时，一位身着淡紫色华贵道袍，气质出尘的少女，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款步走来，似乎是来药事房领取丹药。
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眉目如画，顾盼间自有一股贵气。
少女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苏默，微微一顿。
她看到苏默虽然衣衫依旧朴素，身上还带着几分狼狈，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明，隐隐间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你就是那个预警了山火的苏默？”少女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
苏默一怔，连忙行礼：“外门弟子苏默，见过师姐。”他能感觉到，这少女身份绝不一般。
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递给苏默：“我看你神色有些萎靡，这枚‘清心丹’能恢复精神力，便赠予你吧。”
苏默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接过：“多谢师姐厚赐。”
少女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新晋外门弟子，倒是有几分意思。我叫楚嫣然，记住了。”说罢，便带着人翩然离去。
苏默握着手中的玉瓶，感受着丹药散发出的清凉气息，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大楚郡主楚嫣然，他曾远远见过一次，那是宗主都要客气对待的人物，据说是偷偷拜入宗门历练的皇室贵胄。
她竟会主动与自己搭话，还赠予丹药？
苏默低头看着手中的“清心丹”，又抬头望向楚嫣然离去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玄龟前辈的“生死眼”，赵铁柱的援手，青衣婆婆的采纳，李长老的赏识，还有这楚嫣然突如其来的善意……
他的命运，似乎从那场暴雨中的生死一线开始，已经悄然踏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而这条路的尽头，充满了未知，也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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