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蹲在船头,将最后半块糙面饼掰碎了撒进江里。碎屑落水的瞬间,七八条银鳞鱼跃出水面,鱼尾在月光下划出晶亮的弧线,又迅速消失在墨色江水中。
明日是最后的期限了。他摸了摸怀里冷硬的铜钱,药铺掌柜白日里的话还在耳边打转:三钱银子的药,少一个铜板就等着给你娘收尸。竹篙重重戳进淤泥,船尾惊起两只夜鹭,扑棱棱的振翅声撕碎了江面的寂静。
蓑衣下的单衣早已被雾气浸透,少年却感觉不到冷——右腕那道蜈蚣状的旧疤正在发烫。这是三年前在江心礁石磕出的伤口,每逢月圆就会灼痛。他扯开草绳扎紧的袖口,突然发现疤痕表面浮起细密的冰晶。
哗啦!
渔网毫无征兆地绷直,拇指粗的麻绳在船舷勒出深痕。林翊踉跄着抓住桅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江水开始翻涌,原本平静的江面现出无数细小的漩涡,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下苏醒。
银鳞群?他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测。那些漩涡中央泛着诡异的幽蓝,更像是...某种符文?右腕的灼痛突然加剧,仿佛有冰锥沿着血脉直刺心口。林翊闷哼一声,抄起鱼叉跃入江水。
水下世界比想象中更暗。他循着幽光下潜,肺叶因缺氧火烧般疼痛。五丈深处,半截断裂的青铜碑斜插在淤泥中,碑身缠绕的铁链已经锈蚀发红。当指尖触到铭文时,异变陡生。
玄天剑冢四个古篆突然渗出血珠,林翊的瞳孔不受控地收缩。那些血珠并未消散,反而凝成冰晶顺着他的指尖攀爬。旧伤疤处的冰晶此刻暴涨,在右臂织就一副寒甲。他想要后撤,却发现江水不知何时已凝成胶质。
咚——
沉闷的震动从江底传来,林翊的耳膜几乎被震裂。他看见青铜碑表面剥落大片铜锈,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剑痕。每一道剑痕都在呼吸,吞吐着月华凝成的银雾。当银雾触及他臂上寒甲时,整条右臂突然不受控地刺向碑心。
咔嚓!
青铜碑应声碎裂,一块棱角锋利的碎片扎入掌心。林翊刚要痛呼,却发现那碎片竟在融化,化作冰流涌入经脉。识海里炸开万千剑鸣,恍惚间看见九重天阙崩塌,有白衣人持剑指天长笑: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轰!
江面突然炸开十丈高的水柱,林翊被气浪掀飞。他在空中勉强扭头,瞥见原本青铜碑所在的位置升起一道青光。那光柱中隐约有剑影沉浮,却在转瞬即逝前,将一抹冰蓝印记烙在他眉间。
林翊重重摔在芦苇丛中,喉间泛着腥甜。江水浸透的粗麻衣粘在背上,结出细碎的冰碴。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右臂寒甲发出琉璃碎裂般的脆响——那些冰晶正在向肩胛蔓延,每寸肌肤都像被千万根银针穿刺。
沙沙
二十丈外的江面突然隆起黑色背脊,月光在鳞片缝隙间流淌成毒蛇般的冷光。碧水蛟的竖瞳锁住少年,分叉的信子扫过獠牙,甩出的涎液腐蚀得芦苇滋滋作响。
林翊踉跄后退,脚踝陷入淤泥。怀中的青铜碎片突然震颤,那些渗入经脉的冰流在丹田处凝成旋涡。碧水蛟扑来的瞬间,他本能地举起残片格挡,耳畔炸开一声穿金裂石的剑鸣。
铮——!
寒甲爆发出刺目银芒,江心残月竟分出三道虚影。林翊的瞳孔彻底化为银白,视野中的万物都蒙上霜色。碧水蛟的利爪离咽喉三寸时,他鬼使神差地并指刺向蛟目。
噗嗤!
指尖迸发的冰蓝剑气洞穿蛟目,余势不减地削平远处山丘。妖兽凄厉的嘶吼震落满江寒雾,断尾拍击江面激起十丈巨浪。林翊被气浪掀飞,后背撞断三棵老柳,口中鲜血染红衣襟。
林翊咳着血沫爬起,发现右臂寒甲已蔓延至脖颈。月光照在皮肤上,竟显露出冰晶构筑的经脉图谱。碧水蛟独目燃起幽火,额间肉角突然迸射血色雷霆——这是即将化龙的征兆。
要死了么...
血色雷光映亮少年眉心的冰蓝印记,蛰伏在丹田的青铜碑碎片突然震动。那些冻结的经脉骤然逆转,寒毒与剑气在体内碰撞出星火。林翊无意识地踏出半步,脚下冰莲绽放,背后的虚空中缓缓浮现持剑人形。
斩。
虚影与他同步挥臂,整片江域刹那冻结。碧水蛟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凝固在空中,下一刻化作万千冰尘飘散。林翊栽倒在地,最后瞥见那虚影伸手点向自己眉心,呢喃声穿透时空:弑圣者...当承九劫...
青衣修士御剑破空而至时,整片芦苇荡已成冰雕秘境。墨阳子指尖燃起真火,却无法融化最细小的冰晶。他弯腰拾起半片染血的蛟鳞,瞳孔骤缩——鳞上剑痕竟暗合周天星斗之数。
带回山门。修士袖中飞出捆仙索,此子若真是天机所示之人...后半句消散在夜风中。江心残月不知何时缺了一角,像是被谁用剑削去。
山门前的云阶浮着朝霞,林翊踩着露水浸湿的草鞋,袖中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那枚青铜碎屑。昨夜青衣修士喂他服下的丹药仍在胃中发烫,右臂残留的冰晶纹路被粗布缠得死紧。
肃静!灰袍执事甩动浮尘,测灵碑上的云纹次第亮起。排在首位的锦袍少年昂首上前,碑面霎时腾起赤炎:单一火灵根,甲等!欢呼声中,林翊注意到那少年腰间玉佩刻着血煞门徽记。
轮到林翊时,霜露未干的石阶格外湿滑。他刻意踉跄半步,袖中碎屑趁机滑入舌底。掌心贴上冰凉碑面的刹那,蛰伏在经脉中的剑气突然暴走。
水火木三灵根,丙等。灰袍执事高声唱喏,世家子弟中响起嗤笑。林翊却浑身剧震——只有他能看见碑底渗出的冰霜,正沿着地脉向山体蔓延。舌间的青铜碎屑突然融化,苦涩的金属味冲上颅顶。
且慢。
墨阳子玄色袍袖无风自动,腰间玉箫发出清越鸣响。测灵碑表面浮起细密水珠,又在转瞬间蒸发成雾。老修士枯瘦的手指按上林翊肩头,灵力如毒蛇般钻入经脉:小友可愿入我门下?
林翊背脊瞬间绷直。那股灵力正在逼近丹田处的剑气旋涡,他咬牙挤出惶恐之色:弟子...弟子惶恐。喉间腥甜翻涌,嘴角渗出的血线恰到好处地滴落在地。
倒是纯孝。墨阳子突然撤去灵力,袖中滑出半块螭纹玉佩——与青铜碑的纹路如出一辙。他转身对众人笑道:此子根骨平平,却合我药园一脉的养气之法。
山风卷过时,林翊听见老修士的传音入密:子时三刻,后山断龙崖。他俯身作揖,舌尖抵着重新凝固的青铜碎屑。方才测灵碑震颤时,他分明窥见碑中封着一具冰棺,棺中人与自己眉心血纹别无二致。
当夜药园柴房,林翊蜷在霉烂的草席上,盯着掌心自行愈合的伤口。月光透窗而入时,那些冰晶纹路再次浮现,在墙面投出星空图谱。他蘸着瓦罐积水临摹,画到第七颗星辰时,窗外突然传来女子轻笑:小师弟可知,这是弑圣者的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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