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做的菜是极好的,尤其要推糖醋排骨,瘦中夹肥而不腻,酸甜混融之妙又非言语可道明,销魂到极致。
像爱恋一个异地恋的情人,心底念念不忘,总要闻到那甜香,把她吃掉才罢休。每到周末假期,便按捺不住想回外婆家的冲动,在每个没有夜宵的夜里辗转反侧。
乡愁。
直到我如愿坐到饭桌前,那香气还是那样的勾魂摄魄。
每次回去,外婆总会准备满桌的饭菜招待,自然免不了糖醋排骨。我心满意足地把那块汁满肉嫩的金元宝夹到碗里,尽管那拙劣的夹菜姿势依旧将我的狼子野心暴露无遗。饭气蒸腾迷蒙了我的镜片,排骨的甜香让我飘飘欲仙。我不客气了!
天上人间。
我听到家里金毛狗小贝在不停的吠,窗外鸣蝉知了不息,看到橙汁在杯中打转,夏日的风调皮地翻着日历。
巨大的满足感填满了我,我把筷子并排放在碗口上,停下来看着他们吃。外婆在哄表弟吃饭,嘴角沾有饭粒的外公在看球赛,位置旁放着一杯烧酒,一碟花生米。表妹和我的眼光对视,俏皮地一笑,像在说“阿哥又犯浑了,当心奶奶骂不吃饭!”母亲没有管我,只是叫我快坐一边去,别占着位置。
那副鱼腩放着葱花,只吃了一半,牛仔骨是表弟的最爱,估计每块都少不了他的口水,最受欢迎的糖醋排骨已被风卷残云般扫净,还有豆腐青菜一清二白。
我打小就不多吃饭,肉也是,不过我从不拒绝美食,外婆做菜功力一流,却没有把我养成一个胖子。外婆正哄着表弟,没空管我了,不过我不吃饭这事,她有责备过我吗?
我将果实回炉重造开成满树鲜花,被撕掉的日历纸从时间的角落飞回原位,指针逆行,燕子南飞。
夏天的风依旧在吹,吹动山岗上的树叶,群山回响就像下雨一样。多年前我觉得黄昏不怎么浪漫,因为蚊子成阵,我伤痕累累,岁月,乡愁。
黄昏的空气弥漫着每家每户的饭香,我愁了,因为不爱吃饭,而零食又是被禁止的,外婆的菜是极好的,可是我却不爱吃。
“阿哥又犯浑了。”,像表妹说的,我发的是哪门子的痴呆症呢?
外公给我一碗白饭,一碟花生腰果,把我放在自行车后座上,载着我满村子地游荡,二舅娘把红糖砖掰一块悄悄地塞在我碗里,知道我嗜甜如命,表妹也会好心地把可乐让给我,然后黑色的糖水便与白饭纠缠不清,小时候都是这样吃过来的,这都是极好的。
外人都夸赞外婆的饭菜,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外婆饭菜好吃的呢?我今天认真的想了想,结论是一直都觉得,厨房的香气是很迷人的,满桌的饭菜卖相是一级棒,这些都是文章里家的味道,长大后的乡愁,然而在那个有稻香蝉鸣的童年里,我却偏爱花生米腰果那些劳什子,喝着可乐,满足地闻着饭香,听着风唱着歌睡着了。
我忽而想起,外婆从不会因为我不吃饭而恼我,直到我离开了那条村子还没试过。
那天妈妈拖着我的手在走远,外婆朝我们遥遥挥手,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
檐角燕子窝的叫声,龙眼树的果实,还有,外婆家的饭香,摇摇手再见。
外婆家有让我成为吃货的土壤,我却没有成为一个吃货,这个遗憾在我的青年时期如梦魇般挥之不去。如果有什么可以让我那红糖搭配花生米的荒唐童年显得没那么邋遢的,大概只有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香气了。
小贝又在吼叫了,它该是饿了吧。想到这,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也没那么饱,反而觉得很饿很饿。
今天的黄昏好浪漫,空气里都是熟悉的味道,像是和异地的情人约会。
爱是饥荒,我已囫囵下肚。
所有的乡愁都是因为馋,我忽然重新拿起了筷子,好想吃下整个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