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叶是布心蕾在上海摄影艺术学校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年纪比布心蕾稍大,多年来两人的友谊已经上升到闺蜜的等级,在布心蕾眼中,江叶的一生,可谓是用生动来形容。
她是上海本地人,家里父亲经商,小有成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江叶的母亲因病早逝,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又娶了一任继母回来,同时还带回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还算和谐的家庭瞬间崩盘,独自一人从家里搬了出来,江叶人很聪明,从原本父亲安排的商学院毕业,舍弃了原本大好的出国留学深造的机会,重新报考了与商学院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摄影艺术学校,在此期间她还认识了一位正在米其林餐厅学习的一位英国小厨师。
两人甜蜜恩爱了几个月,小厨师因为家庭的原因回了英国,而江叶却在分手后的两个月,接受了家里安排的结婚对象。
却不想在婚礼当天才发现那个高高大大正在翻译院任职的结婚对象居然是一个妈宝男,开口便要求江叶结婚后不准出门工作,听婆婆的话老实在家里当全职太太。
于是彪悍的江叶当场便推翻了高高在上的结婚蛋糕,甩手走人。
第二天就听她说她将自己的户口单独从家里剥离了出来,又从老板亲爸那里要来了一笔抚养费,彻彻底底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之后两人顺利从从艺术学院毕业,她便随着布心蕾开到了边羊市定居,至此再也没回过上海那个伤心地。
为了节省工作室的开支,江叶后来又去深造了自己的化妆技术,可谓是物尽其用,她一人包揽了工作室里的多个职务。
老板,财务员,业务员,甚是是化妆师…
那六名女生早已经换好了衣服,因为都怕毕业后各奔东西,以后再难有聚首之日,所以这是一场是婚纱加伴娘团的系列,六人一组每拍好一张成片就由其中一人换上婚纱再拍一次,每人的婚纱礼服妆容都不一样,既有欧式仙女风又有古风的凤冠霞帔加中式秀禾新娘服。
去深造了化妆技术的江叶正在六个姑娘间来来回回大展神威,整天下来忙得不可开交,手脚上上下下就没停过,嘴里却还能和几个姑娘谈笑风生。
化妆是件麻烦事,布心蕾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化妆,看她忙得一脸热火朝天。她却暂时乐得个清闲,窝在一旁角落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江叶,老半天才得空瞥了一眼那边半天不吭声的布心蕾,点点下巴问一旁的张政。“你家哥们儿昨晚这是又喝多了?”
张政一耸肩,两手摊了摊,答案显而易见。
江叶一脸生无可恋的摇摇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为了一个男人来来回回折腾自己这么多年,至于么?”而后又继续手脚飞快的忙碌去了,嘴里依旧涂抹横飞。“上个月才把自己喝到胃出血住院一个星期,这才出来了几天,就又开始作妖了。”
那便闭眼假寐的布心蕾睫毛颤了颤,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困顿。
张政笑意森然的看了布心蕾一眼,也学着江叶摇了摇头,终是什么都没说,回头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拍照算难也算简单,至少在布心蕾这里不算难,她总能在不经意间便能抓拍出放下所有人员中最美的容颜。
年轻的一群姑娘上台,红色的婚纱配上蓝天空蓝的背景,几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或粉玫瑰做装饰,三四个打灯的助手早已经就位,几个人还在商量拍照姿势,半个钟不到,布心蕾已经手脚麻利的举起相机啪啪拍好一组成片供挑选,而后就是江叶上场为下一位新娘做妆容准备。
如此来来回回,每个人都想把自己最美的那一面展现出来,又每个人都想成为她们中间最特别的存在。
星野这边的所有人都在极力做努力,几个姑娘也都在耐心的配合,绕是这样共同的努力,最后敲定好成片的时候大家还是一直忙碌到晚上十点多。
那边错过了一整天饭点的布心蕾早已经饿得两眼发昏,胃里更是火烧火燎痛得直不起腰,好在期间张政细心的为大家每人送来一份皮蛋瘦肉粥才算简单交代了晚饭,但布心蕾胃里难受加上低烧未退,只匆匆吃了两口就再也没了胃口,随后又生吞了两颗胃药和一些止疼药,才算勉强熬过了这一天的行程。
所有拍摄都已经结束,助手们都已经收拾好了场地准备各自下班回家休息,几个姑娘也都满心欢喜的笑闹着提前离开离开。
简单收拾,布心蕾江叶还有张政这个护花使者才算真正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出工作室的路上,江叶这才得空凑到布心蕾身边问上一句。“你这是昨晚又喝到几点?”
布心蕾胃里难受,脚上更是虚软无力,便像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一样将大半体重挂在江叶身上,不紧不慢的跟着她的步伐往外走,听到她的问题,倒也没多做隐瞒,板着手指头老实回答。“也就…半夜三点多…”
江叶听完,抬起另一只手直接在布心蕾脑袋敲了一下,半带疾言厉色道。“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别人喝酒抽烟都是打发时间用的,你倒好!干别的不行,就是这两件事上都只会用命来拼。上个月才因为喝酒胃出血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医院,这才消停几天?又来了。”看布心蕾半天没反应,又十分懊恼的补上一句。“我真她妈后悔当初教你喝酒抽烟!”
布心蕾嘿嘿一笑,脑袋在她肩膀上蹭了蹭,那讨好的模样,活脱脱像一只正在摇尾乞怜的小猫咪。
“那昨晚谁送你回去的?”江叶又问。
“我自己回去的呀!”布心蕾说着将抱着她手臂的双手紧了紧。“也不算喝得很醉,我自己觉得喝得差不多了,就一个人迷迷糊糊晃晃悠悠的回去了。”
江叶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布心蕾先一步打断。“哎呀祖宗你就放心吧!我去的地方都离我租房很近的,走路几分钟就到,实在不行,下次我要再把自己喝倒了,我就给你打电话,然后去你家跟你蹭床睡好不好?”
“滚!”江叶直接毫不客气的对她翻了一个白眼。
讨好碰了一鼻子灰的布心蕾暗自揉了揉鼻子,偷偷的对着一旁帮忙背化妆包个摄影包的张政偷偷吐了吐舌头。
张政回应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向来对自己谎话连篇的布心蕾,也就只有在江叶这里才会有一句真话。
想来两人的感情走不到结尾也是有原因的,布心蕾将自己的真心尘封得太深,周遭竖立的围墙太厚,虽然两人像模像样的交往了半年,却都被她拒之门外,而那把通往她真心的钥匙,目前只给了江叶一人,还有那个多年来他从未谋面的前男友。
边羊市是个慢城市,星野的门口白天是熙熙攘攘来往不急不慢的人群,夜晚却是灯红酒绿大大小小摆满摊位的街道,三五成群,喝酒笑闹。
张政落后了一步在后面关灯关门。
布心蕾和江叶则在一旁商量着等会儿去哪里解决今晚的吃食问题,布心蕾爱好烧烤,而江叶则喜欢这边汤粉面条,两人争执不停,最后又把决定权归属到关好门锁已经跟在两人身后的张政身上。
正在这时,工作室门口处传来了此起起伏的一阵阵夸张尖叫声。
“哇!这位小哥哥长得好帅,你是明星吗?我可以和你合影吗?”
“我也要合影…我也要…”
“还有我…还有我…”
因为几天的接触不难听出这些花痴的声音就是来自刚刚拍完毕业照出门的那六位女生的。
布心蕾她们三人对视一眼便加快脚步往外赶。因为这几年工作室发展较好,也有布心蕾和老许这两位多次在摄影大赛中崭露头角的摄影师的关系,星野在近一两年来也接过多家杂志社委托杂志封面的订单,还有一些明星模特的宣传海报。
以为这样一个平凡的夜不会真的又是哪个明星大佬登门,便也急忙出门跟上去一探究竟。
而后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昏暗的星野牌灯下,熙熙攘攘人群中,街道喧闹嘈杂星野大门外。
布心蕾见到了那个已经在她生命中消失了五年之久的楚唯。
一样的脸,一样的带人冷淡的神情。
此时的他正被七八个浪声阵阵的女孩团团围住却纹丝不动,一脸慵懒的半坐在车头引擎盖上,面对一堆花痴,竟然眼睑都不舍得挪动一下。一米九的身高还是一如既往的略显消瘦,精致柔美的五官还是一如既往的吸人眼球,他还是像以往那般留着乌黑的长发,只是被他一把拢在了脑后绑了起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穿衬衫,较以往偏爱白色和米色不同的是,今天的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衬衫。
那认识的和交往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不穿黑色衣服的楚唯,如今竟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星野门外的宣传照发呆。
和其他摄影公司一样的,星野也会在工作室墙上的某处选定一个地方用作成片宣传,只是和别的公司不同的是,别人都会用一些客户拍摄较好的成片贴在那里作为宣传,而星野用的,都是自己人亲自上阵当模特拍下得片子做宣传,多数都是一些新一季的服装景点什么的,主要就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多度开支和一些关于相片所有权的纷争。
而此时楚唯正看得出神的那一张照片,正是星野这一季主推的星空梦幻拖尾婚纱系列,昏暗的星星点点夜空背景下,身穿一字肩新娘服装扮精致的人是布心蕾,而一旁优雅牵着她手身穿同款新郎服的人,正是现在站在一旁的张政。这张宣传片被做得很大,长宽近两米的直径差点覆盖了整个宣传墙面,周遭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身穿同系列其他颜色的江叶和老许或者江叶和张政拍的样片,只是那些拍得都不是十分出挑,所以做成了小尺寸也贴在了一旁。
心脏不知何时又停跳了一拍,眼泪不知何时又坠落了下来。
时隔五年,她至少幻想过一万种楚唯再度出现的场景,这样的相遇她不是没幻想过,只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心跳频率咚咚咚的过快,她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天得不到回应的几个女生还是久久滞留着不肯离去,将楚唯团团围住等待着他的回应。
藏起来吧!
把人藏起来就没有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围着他打转了。
某些可怕的念头一旦在心里种下,便会犹如恶魔的罪业重重升温到不可控制。
布心蕾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一把抢夺过张政踹在兜里的车钥匙,疾步过去,将楚唯迅速的从那一群女生中间一把拉了出来塞到张政一直停在星野门口越野车副驾驶上,锁了车门,一溜烟便将车驶出去老远。
身后反应过来的张政担心的伸出手刚想喊着什么,却被一旁的江叶及时拦住。
她提醒张政说:“别追了,她心尖上的那个人回来了,为了这场相遇。她已经等了五年,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处理一下吧!”
张政看愣了好半晌,才牵强的扯了扯嘴角,讪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江叶的多此一举,明明他和布心蕾就只是朋友不是么。
从自己这里给她一点时间,这件事对于一个从来没有任何立场的自己,呵!从何谈起?
黑色的越野车在午夜的霓虹之间快速穿行,楚唯落座在副驾驶上,看着时隔五年不见,模样消瘦了大半的布心蕾,往日的可爱恬静早已不在,如今的布心蕾,冷得让他只觉得陌生。
布心蕾刚才的动作一气呵成得太快,也就是这时楚唯才看清是她,好在倒也没有反抗也没有喝止,任由布心蕾将他从人群中拖走,她不开口说话,他也不说话,只是一如既往目光清清浅浅的看着挡风玻璃外飞驰而过的街道。
布心蕾的车技其实不是很好,手里的那张驾驶证也是历经三年才在去年成功拿到手上,因为有一摸方向盘就有紧张发抖的毛病,所以即使工作出差她也不会开车。
不知道是不是楚唯真的让她等得太久的原因,布心蕾这一次握着方向盘的手,异常的沉着冷静,两人都还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她却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像是在宣泄着愤怒,也像在马不停蹄的逃离世俗,又像是正在急不可耐的抓住那些即将流逝的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十几分钟的车程,途径两个红绿灯,最后经过熟悉的路段,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子才最终在租住的小区楼下停了下来,嘭的一身摔上车门,锁上车,布心蕾生怕楚唯临时逃跑一般的拽着他的手咚咚咚一路直上五楼,回到房间,咚的一声摔上房门,布心蕾一路极快的步伐才慢慢停了下来,悠悠放开了那只拽着楚唯的手,也不说话,上前几步,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房间被外面的霓虹渲染成紫红色,窗外的微风挂起帘上的一角,肆意飞扬。
两人依旧谁都没有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气氛死气沉沉,空气中无端萌生出几分战火硝烟的味道。
布心蕾租住的一个二十几平的一房一厅,房间的摆设十分简单,一张老旧的布艺双人沙发,沙发前摆了一张陈旧简单的长方形木桌,一个饮水机,一个小小的单人冰箱,因为没开灯,就只有窗外的街灯昏昏暗暗的透了进来,楚唯还来不及仔细辨认桌子上摆放的东西,就看到原本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的布心蕾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烟,用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起来,用右手纤细的中指和食指熟练的夹起,接而旁若无人的就开始吞云吐雾。
她的动作太过娴熟突然,与五年前的反差变化太大,登时没反应过来的楚唯眉头就跟这紧皱了几分,心绪都跟着开始有些抽痛,两只脚却还是死死定在原地默不作声,只是表情略有温怒,眸子猩红的差点逼出泪来。
借着昏弱的光线,楚唯能看清她每一次吞吐的动作,能看清她每次用食指弹落烟灰的瞬间,更能清晰的嗅到空气中烟草的味道。
五年弹指的一瞬间,真的改变了布心蕾太多太多,她留及腰的长发,与以往清纯可爱背道而驰得她瘦弱了太多,脸颊消瘦得显出了骨架,这样寂静的夜里,她窝坐在沙发上,娇小得仿佛凭空消失了那般。
楚唯静静的站在原地,沉默寡言的不敢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一支烟燃尽,按灭烟蒂,布心蕾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跌宕的心绪仿佛平静了许多,她这才起身,走到门口楚唯的身后按亮了灯,归还了这一室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