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经历过重大变故后冷静下来总会忍不住去思考过程中的细节,这一点毋庸置疑。
窃喜也好,恐惧也罢,都是在事件经过后海马体对杏仁核讲的故事,它不过是又回味了一遍故事中难以言喻的精彩纷呈。
过程中的感觉能否在回忆中呈现呢?希宛兹十分清楚。
身体轻盈如风,视如上帝一撇,万物俱寂,时流减缓,哪怕没有眼睛,也能毫无遮拦地看清周围发生的一切。
那虚无缥缈的感觉,像是躺在了海面上随海浪漂浮,又像从高空中一跃而下,除了下坠别无他法。
意识微弱,但精神紧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唯退出能化后将记忆中的芜杂一同吸收才能记起发生的一切,令人反胃,令人晕眩。
希宛兹摸着头,晕乎乎的坐起身来,不一会,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过去的感觉他暂无法清晰描绘,但现在的感觉他却可以用恶心一词完美呈现。
希宛兹用手杵着地,把胃中一切翻涌的东西都一股脑吐了出来,大多是一些树叶石子和星星点点的血块。
眼泪忍不住地往外流,连身体都在倾诉着它的苦痛。
这还是第一次流眼泪呢,虽不是出自本心,但也有些许羞耻感。
希宛兹有点不甘,不想让往来的风为他擦干,刚伸出手,便又触景生情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的大拇指断掉了。但此刻,那伤口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反而十分舒服。
伤口是虚化的,像加了模糊的滤镜,浅的部分看到了地面也不奇怪。
森林里还有风吹来,那些掠过希宛兹手边的风不自觉地聚集起来,汇聚在他的拇指上,模糊的部分一点点变深,修复。
这种感觉在全身的伤口上都有,其中感触最深的当属肚子上的大洞,感受不到疼,但要看去,还是有点不忍心。
这奇怪的现象让希宛兹感觉有点熟悉,仔细想了想也说不出来,硬要描述的话,大概是能化反了过来,从消失到出现,从融合到分离。
能化这个词到底是熟悉的,脑海中不知不觉响起的,便是那个磁性的声音。
“吉斯?……吉斯?”
希宛兹转头看去,艰难地挪动身子,去检查吉斯的身体状况。
鼻息尚在,心跳正常,伤口已然凝固,表情依旧严肃。
好在并无大碍,只是应当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了。
“咳咳………”
像是听到了外界的呼唤,吉斯也慢慢地醒了过来。
“希宛兹…………?还活着吗?…….那就好。”
“这种时候,好歹说句好话吧,我们可是一同挺过来的战友啊。”
吉斯艰难起身,摸着额头,为那时超越极限的一时冲动付出着代价。
“饿不饿?带出来的东西好像也就剩这些了,剩下的应该还留在那里吧,可惜了。”
希宛兹翻过身去倒弄着背包,吉斯转头,视线却透过希宛兹的肚子看到了背包的皮革。
“希宛兹,你的伤口。”
希宛兹闻声转头,看了一眼吉斯,便又翻弄起背包,自顾自地解释道。
“啊,虽然那个时候很被动,但是感觉我记得哦,应该是能化的反作用吧,用你的话说,应该是‘风里的魔法反过来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达到治疗的效果。’对吧?你之前讲过,我记得哦。”
希宛兹自豪地说着,仿佛在告诉吉斯他的苦口婆心没有白费,而吉斯却神情严肃地抛出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希宛兹,你觉得自然是否抛弃了你?”
“诶?”
一时没反应过来,希宛兹大脑一片空白。晕厥后能化那会,他隐约听到了吉斯所说的自然与森林的相关话语。但要说到他身上,他不清楚,也说不清,到头来,他连为什么会被森林驱逐都不知道。
“抛弃一词,我觉得用不上吧,先有接纳,而后才有抛弃。我认为,或许自然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接纳我,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杀掉我吧。”
“但风却在为你疗伤,你调动魔法时,他们一时也没有懈怠过。”
希宛兹越发迷惑,他听不懂吉斯的话语,也没有精力去反驳,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然后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但风才是在我肚子上开洞的罪魁祸首啊,那个时候我明明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缕风,都让我疼晕过去了。而且就算说到能化,到现在我也没能完全去操纵它,我自始至终都是被动的,无论是融合,还是疗伤,那都非我所愿。”
“你仔细想想,果真如此吗?明明是你想要疗伤,风才会那样做。”
“不可能,我……”
吉斯很吵,至少希宛兹是这么觉得的,他好似变了,不对自己话负责,风魔法如何调动,希宛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但此刻,他却有点迟疑了。
一种全新的境界,一种不同的感受,一种,被接纳的快感。
他是能操纵风的,【自始至终】。
“怎么会?”
希宛兹迟疑着,看着身上那奇迹般地变化。
不只是拇指,整个右手都像是由风组成的一样,随意地消失,变成风,也能随时出现,只要风再次凝聚。
事实上整个身体都是这样的。
一股风涌了过来,肚子上的大洞立刻被填满,修复成原来的样子,好似未曾出现过伤口,而这一切,都是随着希宛兹的想法决定的。
“你可以随时能化,也能随时解除,这种境界,在人间已是上乘。”
正如吉斯所说的那样,只是经历了一次驱逐,他对魔法的掌控,便又发生了巨变,达到了更高的阶段。
“我被自然接纳了?呵,那按你的话说,算是自然给我的一场考验吗?虽然是在你的帮助下通过的。”
吉斯站了起来,推了推眼镜,身上的疲惫全然消失。
他什么时候把眼镜找回来了?希宛兹惊奇地发现,但来不及继续思考,便被吉斯打断。
“自然未曾抛弃过你,相反,一直以来想要挣脱自然束缚的人是你。”
“哈?”
“你本应属于自然,与风的共鸣便是自然对你的呼唤,但你终究是为人形,你必然会与人类接触,与社会接触,然后把人类社会当做自己的归属地。当这份共鸣想要再度唤起,自然给你的帮助,便只剩下魔法了。”
“吉斯?你在说……什么?”
“静默时周围的一切都在回应你,你感知得到他们,因为自然从未将你抛弃。能化何不是融入自然的一种呢?以魔法为媒介,以虔诚为桥梁,建立起“你”与“物”的联系。此刻,风是你,你是风,风不断,你不灭。”
“我在做梦吗?好不真实,连你也不真实,就像我已经死了在过走马灯一样。”
仰视着吉斯诡异的模样让希宛兹觉得很不舒服,他想站起来,却突然发现身上酸痛无比,难以忍受,好似千刀万剐。
“希宛兹,你何时才能发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何时才能发现一切都是虚假的事实。”
“什么?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我真的听不懂,究竟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在说什么啊…”
“早知入梦太深会让你难以挣脱,但我又怎么忍心看你死去。”
“没发现吗?这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合逻辑的。徒步跑出魔法汇聚地需要一天时间,重伤的我用能化带你逃出却只需一瞬;早在一开始就丢掉的眼镜此刻仍在我的手上,同时我身上的伤口也荡然无存。”
左臂一阵剧痛传来,希宛兹痛的直不起腰,他却只是捂着见不到一点伤口的左臂,充满敌意地看着吉斯继续讲述着。
“你明明一直都听得到我的心声,却仍把这一切归结于自己死前的走马灯,归结为回忆,甚至不惜篡改自己的认知。倘若之前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没有包裹,没有食物和水源,我们如何挺到下一个小镇进行补给?你所经历的,森林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梦罢了,你塑造的,虚伪的,不切实际的梦。”
与之而来的是双腿的疼痛,麻木占据了双腿的感官,刺激着希宛兹的神经,让他不自觉地瘫在地上。
“回忆中我与你的经历远不如你的梦精彩,但我对你的预言却十分精准。那时直到分别你也没能用风平稳地飞行,而此刻你已经能熟练的使用能化,这正是我所说的。‘风与你的共鸣是相互的,它们更像是刻在你基因中的本能,我不过是加快了你理解的过程,无论如何,那些最为基础的东西,你已领悟,而我也用尽了自己的价值。就算往后的路上没有我的存在,你的路途也不会改变,最终能使你称王的魔法,此后,你也必将领悟。’”
视线模糊,感官麻痹,疼痛加重,彻底瘫软,唯有听觉如故。
“大梦该醒了,你也应去追寻自己的命途,无需为我的死亡而哀悼,无需记住那个诺言,只要你记得,我曾来过你的梦中,那便足矣。”
最后失去的是听觉,剩下的唯有虚无缥缈。
风在无虑地呼啸,机械在冰冷地运转,意识在逐渐清晰,当他再次看到耀眼的光,眼前,是刀身闪烁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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