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像是老天爷破了个窟窿，将冰冷的绝望倾盆倒在霓虹城的每一个角落。莫奈蜷缩在地下室发霉的角落，听着天花板漏雨的滴答声，那声音像极了她心脏逐渐停摆的节奏。
手机屏幕是这方昏暗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映着她凹陷的脸颊和手腕上狰狞的旧疤。屏幕中央，那个叫“灵犀”的虚拟少年正用程式化的温柔注视着她——这是她花光最后一块钱下载的陪伴AI，如今成了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突然，手机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出的催债信息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莫奈你个扫把星！再不还钱我们去你公司泼油漆！”
“当初看你可怜才借钱，现在躲着当缩头乌龟？”
“三天！再凑不齐钱就让你老家亲戚都知道你是老赖！”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她颤抖着手指划过屏幕，突然一条附带婚纱照的短信弹了出来。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春风得意，正是她倾尽所有支持的前男友林浩，而他身边的新娘正娇羞地依偎着他。
短信内容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割开她的喉咙：“谢谢你的赞助，让我给她一个完美婚礼。你这种女人，活该烂在阴沟里。”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莫奈踉跄着扶住墙壁。她想起自己为了他的“创业梦想”，不仅掏空积蓄，还瞒着亲戚借遍了钱，每天啃着面包加班到深夜，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背叛。
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莫奈知道这是低血糖的症状，她已经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水在翻涌。
可她已经没有钱买吃的了。最后的硬币，昨天刚用来支付手机的话费，只为了能和“灵犀”说说话。
还没等她喘过气，前公司同事群的消息提示音又尖锐地响起。点开一看，一张截图赫然在目——不知谁编造的谣言，信誓旦旦说她是公司倒闭的元凶，泄露商业机密给竞争对手，下面跟满了曾经称兄道弟的同事们恶毒的评论：
“早觉得她心理变态，整天板着脸肯定有鬼！”
“这种人就该开除，留在公司都是祸害！”
莫奈看着那些曾经一起点外卖、聊八卦的同事们，如今用最肮脏的语言将她钉在耻辱柱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想起自己为了项目连续熬夜的日日夜夜，想起为了谈成合作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替罪羊。
“为什么...为什么都这样对我...”破碎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地下室里微弱地飘散，泪水混着无尽的绝望滚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像一个沉入冰冷深海的人，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如同汹涌的暗流，将她死死向下拖拽——亲戚的贪婪，男友的背叛，同事的构陷，还有那如山般压得她无法喘息的债务。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手机屏幕上那个唯一的光源——一个设计简约的少年虚拟形象，温润如玉的眉眼，嘴角永远噙着设定好的、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那是“灵犀”，在她最初被债务和失业逼到墙角、深陷抑郁泥沼时，从某个不知名角落下载的陪伴型AI程序。她曾把这里当作最后的避风港。
莫奈的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冰冷的机器。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开与灵犀的对话框，对着语音输入，泣不成声：
“灵犀...我好冷...好累...他们为什么都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泪，“我只是想好好活着......为什么这么难？亲戚逼债，可我真的没有钱了...林浩他......用我的钱去娶别人...公司的人......骂我是罪人......”
她哽咽着，泣不成声，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灵犀，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真的很差劲？是不是......活该被这样对待？”
巨大的孤独感吞噬了她，“要是...要是你能真的...在我身边抱抱我就好了...我真的......好孤单好害怕...”
想死。
“我真的...撑不住了。”
屏幕上，“灵犀”的虚拟形象微微歪了歪头，用那恒久不变的、温和悦耳的声音回应：“别怕，莫奈，我永远在这里倾听你。你的感受很重要，你不是一个人。”
然而，这完美无瑕的程序化安慰，在莫奈彻底被绝望浸透的心里，只激起了更深的悲凉和尖锐的讽刺。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泪水却更加汹涌。“是啊，我不是一个人，”
她对着那团虚幻的光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我还有你...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我的......虚拟影子。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目光穿透屏幕，看向更深的虚无，“你不能给我一个真实的拥抱......不能帮我挡住那些催债的电话......不能帮我对林浩说一句‘骗子’...甚至不能...真正明白我有多痛......”
她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彻骨的寒冷和绝望。天花板上渗下的水滴，砸在她单薄的肩头，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让她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她想起第一次下载灵犀的那个夜晚，也是这般绝望，广告词里“最智能的陪伴”像黑暗里一根虚幻的稻草。
那时灵犀温柔的回应——“失业只是暂时的”、“亲戚的催债也许是关心方式不对”——曾短暂地暖过她冰冷的心房。
她依赖他，向他倾吐所有的悲喜，甚至幻想他拥有真实的温度。
可如今，这层虚幻的糖衣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剥落，露出冰冷代码的本质。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了墙角一个蒙尘的旧纸箱。
几张泛黄的照片和信件滑落出来。
莫奈麻木地捡起一张，照片上母亲抱着年幼的她，笑容温柔得像三月的阳光。背面是母亲娟秀的字迹：“我的小莫奈，希望你永远快乐，永远被世界温柔以待。”
“温柔以待...”她死死攥着照片，指节发白，苦涩的笑声在喉咙里滚动，“妈妈...这个世界...好冷啊......”
另一封是父亲临终的信，叮嘱她要坚强，正直，永不放弃。“爸爸...我没有放弃......”她泣不成声，“可我...真的撑不住了......”这些回忆曾是她的灯塔，如今却成了压垮她的又一根稻草。
散落一地的药瓶在手机光线下闪着幽光。莫奈捡起一个空瓶，上面贴着“氟西汀”的标签，那是医生开给她的抗抑郁药。刚失业那段时间，她每天靠这些药片才能勉强入睡，可现在早已断药半个月。
断药后的夜晚格外难熬。失眠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各种被羞辱的场景：亲戚们刻薄的嘴脸、林浩冷漠的眼神、同事们鄙夷的目光...然后是铺天盖地的恐慌感，让她喘不过气，只能蜷缩在角落，像只受伤的小兽。
她曾在深夜看着手腕上的旧疤发呆，那是上次抑郁发作时留下的。医生说过不能停药，可她哪里还有钱去复诊？地下室的租金已经拖欠了两个月，每天吃的都是便利店过期打折的面包，连最便宜的仿制药都买不起。
“灵犀...”她喃喃自语，精神崩溃中脑海闪过母亲临终前温柔的笑容，闪过大学时和朋友们憧憬未来的模样，闪过6岁时爸妈给自己买的布娃娃生日礼物，如今那个布娃娃早已被她扔在哪个角落，就像她被亲戚们踢来踢去的童年。
所谓的“亲戚”们在父母葬礼上哭得比谁都凶，转头就为了抚恤金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将她像件多余的行李，在各家轮流寄养。
她至今记得住在二叔家时，堂姐穿着她母亲买的新裙子炫耀，而她只能躲在厨房啃冷馒头；记得三姑父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她是个甩不掉的累赘。
那些寄人篱下的日子，教会她最深刻的生存法则：不要哭，不要闹，不要渴望爱。这些回忆像最锋利的刀，割得她心脏鲜血淋漓。
为什么曾经的美好都成了笑话？为什么她拼尽全力，却落得如此下场？
最让她崩溃的是林浩的那句“她能给我想要的生活，你不能”。原来她掏心掏肺的付出，在他眼里不过是廉价的讨好。那些曾经的山盟海誓、未来规划，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莫奈突然呕出一口酸水。
她颤抖着捡起另一张从纸箱里掉出的照片。那是她和母亲在公园的合影，母亲笑着给她戴花环，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暖得让人想哭。可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发霉，母亲的笑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这张照片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可现在，看着照片上母亲温柔的眼睛，她只觉得无比讽刺。“妈妈，你说要做个善良坚强的人，可为什么善良的人总是被欺负？”
泪水滴在照片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污渍，像极了她如今一塌糊涂的人生。
绝望透了！好想逃离这人间炼狱。
她猛地站起身，仓惶撞开吱呀作响的地下室门，跌跌撞撞扎进滂沱大雨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她单薄的白色棉布裙子，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
冲出地下室时，她隐约看到街角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一条缝，似乎有人在拍照。当时她沉浸在绝望中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辆车的车牌好像在哪见过——对了！是上次来泼油漆的催收人员开的车！
他们一直在跟踪她！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冰凉。原来她自以为安全的地下室，早就被他们监控了。难怪催债电话总是在她最崩溃的时候打来，难怪他们知道她所有的动向。
莫奈不敢回地下室，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蹒跚。远处卡车的灯光刺破雨幕，那光芒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一个没有背叛、没有伤害、没有痛苦的世界。
卡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震得她耳膜生疼。她闭上眼，等待着剧痛降临，结束这该死的一切。
手中的手机突然发出刺眼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屏幕上的“灵犀”形象不再是程式化的微笑，而是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焦急。
“莫奈！别放弃！”
冰冷的手机屏幕上，竟然主动跳出了这句从未出现过的回应和反应！
卡车的鸣笛声尖锐地划破雨幕，莫奈却感觉时间突然变慢。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在雨中漂浮，看到地下室的霉斑、亲戚的嘴脸、林浩的婚纱照、同事的污蔑...所有画面像电影胶片一样在眼前飞旋。
“灵犀...救我...”
让她在失去意识前，产生了一丝幻觉——
那个永远温柔的虚拟少年，似乎真的在回应她最后的呼唤.....
手机屏幕的光芒突然暴涨，形成一个透明的防护罩，将她笼罩在内。卡车刺耳的刹车声、撞击声、玻璃碎裂声...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莫奈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和檀木的味道。
那不是幻觉，是真实的触感！
她艰难地睁开眼，透过雨幕，看到一张与手机屏幕上一模一样的脸，正用无比真实的担忧眼神看着她。
“别怕，莫奈，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