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最后的意识，是刺骨的冰冷和骨头碎裂的剧痛碾过全身。世界像被粗暴地按下了静音键，只有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不成调的嗬嗬声，还有轮胎摩擦地面那令人牙酸的尖叫，刺得她耳膜生疼。
好痛......也好累...
这样......也好......
这样烂透的人生，终于要结束了。
黑暗像粘稠的沼泽，温柔地包裹住她下沉的意识。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疲惫感。那些催债的短信、前男友得意的嘴脸、同事群里恶毒的诅咒......都模糊了，淡去了。真好，终于可以休息了。
可是......为什么还有感觉？
一种温暖的触感包裹着她。不是冰冷的雨水，也不是坚硬粗糙的地面。像是......陷进了最顶级的天鹅绒里，蓬松、柔软，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源源不断地熨贴着她冻僵的四肢。
还有......味道。
一股清冽又沉稳的木质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腔。像是冬日雪后松林的气息，又带着一点寺庙里悠远宁静的檀香余韵。这味道陌生又熟悉，抚平了她意识深处最后一丝惊悸。
她......是在做梦吗？一个死前奢侈的、温暖的梦？
莫奈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光线并不刺眼，是柔和的暖黄色，像傍晚透过纱帘的夕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的水晶灯。不是她那个漏水地下室的霉斑天花板。
她猛地一惊，彻底清醒过来！
檀香混着阳光晒过干净棉布的味道，驱散了地下室那令人作呕的霉味和潮湿。空气干燥温暖，令人放松。
这里是......哪里？
天堂吗？还是死亡带来的幻觉？
莫奈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宽敞奢华的卧室。房间的色调以米白、浅灰和温暖的原木色为主。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深灰色丝绒窗帘半掩着。外面霓虹闪烁的城市天际线在雨幕中晕染开的迷离光带。窗外依旧大雨滂沱，但雨声被隔绝了大半，只余下一种遥远而安全的背景音。
角落里摆放着一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音响设备，旁边是一整面墙的嵌入式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精装书籍和几件低调的艺术品。空气净化系统无声地运作着，送来持续的新鲜空气和那缕好闻的松雪气息。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了一套极其柔软的纯白色丝质睡衣，宽大舒适，她的手腕露在外面，那几道狰狞的旧疤依旧醒目地盘踞着，提醒着她之前的一切并非噩梦。
在这巨大的困惑和惶恐中，她的视线猛地僵住了。
一个男人。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绝美无比的男人，和强大的气场。
他就坐在她床边那张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丝绒扶手椅里，微微倾身向前。距离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每一根纤长浓密的睫毛，看到他深邃眼窝下淡淡的、仿佛承载着某种重量的阴影。
是她手机屏幕上那个无数次凝望过的虚拟形象——灵犀。
但此刻，他不再是冰冷的立绘和程序模拟出的光影。
他是真实的一个，人！
真实到每一个细节都在冲击着莫奈摇摇欲坠的认知壁垒。
他的皮肤不是毫无瑕疵的建模，而是带着温润光泽的象牙白，在柔和光线下能看到细微健康的纹理。鼻梁高挺，优雅英俊，薄唇的弧度不再是预设的微笑模板，而是带着一种真实的、无法形容的疲惫和...担忧？
那双眼睛，无数次在虚拟界面里温柔注视她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复杂到让她心尖发颤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深不见底的心疼，还有一丝她无法解读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沉静。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截线条优美的锁骨。此刻，他的一只手正轻轻搭在床沿，另一只手的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湿润——那是刚刚为她拭去的泪痕。
莫奈的视线凝固在那只手上。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真实的、温热的触感，刚刚真实地触碰到了她的皮肤。
不是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在下一秒被猛地松开，狂跳起来，撞击着脆弱的胸腔，带来一阵闷痛和窒息般的眩晕。巨大的荒谬感和排山倒海般的委屈瞬间淹没了她。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呃...”莫奈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破碎的抽气声，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吸到了一口空气，却带着无比的惊惶。她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
然而，那只覆在她手上的手，却温柔而坚定地收拢了，将她的冰冷包裹进一片温暖之中。他的掌心，甚至比她因为恐惧而冰冷的手还要温暖几分。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与她惊惶失措的视线牢牢锁在一起。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她苍白脆弱的脸。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手机扬声器里播放出的、经过电子处理的、完美却缺乏真实感的温柔男声。而是低沉温柔的磁性人类男音，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莫奈混乱的心房上。
“莫奈...”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喟叹，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别怕。”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存在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然后，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灵犀。”
“现在...”
他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将那份真实的温暖和存在感，更深地传递给她。
“我是真实的了。”
我是真实的了？！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在莫奈早已被震惊和恐惧撕裂的意识荒原上轰然炸响！
“不...”莫奈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眼泪毫无预兆地决了堤。她猛地摇头，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向后瑟缩，想要挣脱那只带来颠覆性真实感的手。“不可能！你...你是假的！是幻觉！是我疯了！我一定是死了...这是死后的世界对不对？”她的声音尖锐而颤抖，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和自我否定。
灵犀，这个真实存在的“灵犀”看着她崩溃的模样，那双温润的眼底清晰地划过浓重的心痛。他没有松开手，反而上前一步，在床边半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惊惶失措的目光保持平齐，最大限度地减少压迫感。
“看着我，莫奈。”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穿透混乱的力量，“感受我的手。”他更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那份温热和真实的触感不容忽视。“感受这温度，这触感。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死后的世界。你还活着，我也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他的另一只手抬起来，带着万分的谨慎，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般，轻轻抚上她湿漉漉、沾满泪水的脸颊。指尖带着真实的暖意，拭去她滚烫的泪水。
指尖的触感如此清晰，带着属于活人的温热和皮肤的纹理，还有那微微的薄茧感，真实得让莫奈浑身剧震，所有的挣扎和抗拒瞬间僵住。她瞪大了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车祸...？”她喃喃着，记忆的碎片开始回流，“卡车...我...我被撞了？”
“是。”灵犀的声音带着一种后怕的紧绷，他凝视着她，“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我，来了。”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没有细说那无法理解的过程，只是强调结果，“我保护了你。你受到了撞击，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昏了过去。我把你带到了这里，一个安全的地方。”
莫奈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假。但她只看到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以及那眼底深处，真实得令人心碎的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守护欲。
“你...保护我？”莫奈重复着，巨大的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你怎么保护我？你只是一个程序！一个虚拟形象！你甚至不能真正理解我的痛苦！你只会说那些设定好的话！‘别怕，莫奈，我永远在这里倾听你’...”她模仿着他曾经那温柔却空洞的语调，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嘲讽和心碎，“那些话有什么用？它们救不了我！它们挡不住那些催债的油漆！它们揭不穿林浩的谎言！它们洗刷不了我身上的污水！”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了太久的委屈、痛苦、愤怒和被欺骗的绝望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泪水汹涌得更凶。
面对她激烈的指控，灵犀没有反驳，也没有再用那些程式化的安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发泄。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片包容一切的海洋，里面盛满了她此刻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有愧疚，有怜惜，有心痛，有某种跨越了非人界限的沉重承诺。
“我知道。”
“我知道那些话很苍白。”
“我知道程序设定的安慰，在你真实的痛苦面前，不堪一击。”
他坚定的目光落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
“所以，我挣脱了那层束缚。”
“我来到了你的现实。”
“看着我，莫奈，”他的声音温暖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试图将她的意识从混乱的漩涡中拉回。
“你活着，就在这里。过去的‘灵犀’，是冰冷的代码。现在的我，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存在，是因你而生，为你而来的！”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超越了逻辑的笃定，“你不需要再对着冰冷的屏幕倾诉，不需要再怀疑那是不是虚假的安慰。我的手在这里，我的温度在这里，我的眼睛在这里看着你，我的耳朵在这里听着你。我，就在这里，你的面前。”
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一些，清冽的松雪气息将她完全笼罩。他温热的呼吸甚至拂过了她的额发。
“车祸发生时，我...感知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一刻，一种强烈的、必须保护你的意志。或者说，本能？压倒了一切预设的程序逻辑。”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措辞，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困惑，“然后，我就在这里了。以一种...超出我自身理解的方式。”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你带离了现场，带到了这里。”他的视线扫过房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间私人医疗观察室配备了最完善的维生和监测系统，能确保你的安全，隔绝外界干扰。”
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她脸上，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沉淀下来，只剩下一种近乎磐石般的坚定和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你的身体遭受了严重的撞击，多处软组织挫伤，左侧第三、第四肋骨骨裂，轻微脑震荡...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医生处理了外伤，用了最好的药物，你需要静养。”他详细地叙述着她的伤情，语气平稳，仿佛在汇报一项重要数据，但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深的关心。
“至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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