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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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自请离京,要前往封地鄄城的那天,封铉请求出兵追击西戎的奏折也恰好递到了赵晏的案头。

赵晏仍旧时不时轻微咳嗽,仿佛永远不会好。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却在听到赵婧要离开京城时流露恰到好处的诧异与不舍。

赵婧没有再追问他的病情,只是恭顺地垂首,与皇帝虚与委蛇,上演一出天家骨肉恩情。“这一年天干少雨,魏州以西民生多艰。鄄城是先帝所赐封邑,我受鄄城百姓供养,若是不看上一看,心中不忍。”

“陛下有振兴基业的志向。可阿姊一介女流,到底是帮不上什么,这一去也是希望能去灾情严重之地,诵经祈福,但愿有用。但我看陛下处理政事,夙兴夜寐……很是不忍,陛下也该注意身体。”她低声叮嘱,一如昔日。

终于,赵晏轻轻叹息,看似惋惜地应允了赵婧所求。

赵晏看着阿姊离去的背影,渐渐收敛了所有表情,恰逢德妃郑汐送了一碗甜汤过来,他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内侍撤走。梁常侍见他心烦,主动上前开解:“陛下,如今长公主离京,朝堂之事……”

赵晏摆手,表示这事无需多言:“长公主归鄄,无论目的是什么,朕都得趁机肃清朝堂。如今西戎式微,已不成祸患。封铉又素来任性骄狂,这兵权,留他不得。”

“祈福诵经何用?今岁大旱,阿姊就算想借着赈灾收买人心,也该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

元月,赵婧离宫,辛夷晋升魏州牧,调离京城。寒门官吏失了领袖,明台学士遭受打压。

四月,寒门出身的李决明被皇帝召见对弈密谈。同月,郑德妃失宠,禁足宫中。

五月,皇后谢氏产下一子,谢氏族中兄弟渐得皇帝青眼,掌握京城南大营兵马。

六月,西北军中的郑泓暗中递信给赵婧,皇帝与封铉关系似乎有所改善。

七月,蝗灾大作,长公主赵婧与魏州牧辛夷赈灾。然而各地谣传天罚,流言直指长公主牝鸡司晨。赵婧称病,不得不因此上表谢罪,自称无意弄权,乞求能终老鄄城。言辞恳切,兵符却依旧扣在手中。

……

辛夷虽在魏州,却不怎么出现在鄄城。她刚接手魏州事务便忙得不可开交:以工代赈,拉拢官吏,管理税务,恨不得连城墙都加固一通。不知道的都以为这辛大人急着出政绩,好重新调回去做京官。

辛夷对此嗤笑一声:区区京官,只要赵婧能顺利回京,她早晚能做。眼下这么白天黑夜地打工,分明干的是留后路保性命的大活。

赵婧信中问她缘故,她大喇喇地提笔就写:若归京受阻,以魏州为基,积粮养兵,造屯军械,倒反天罡。

阿英规规矩矩低头待命,辛夷还故意捏着那张纸在他眼前晃:“内容这么劲爆的信,只能你去送了。小阿英,送到了就催回信,看看她气色怎样,让我心里踏实。你姐姐留在殿下那里,你得跟着我,魏州的事还有得忙呢。”

阿英被她这语气逗得很是无奈,却也郑重点头,接过信件小心收好,玄袍一动仿佛鹞子翻身,无声离去。

赵婧腹中的胎儿月份已渐渐大了,为了避人耳目,在鄄城深居简出。翻阅着其他各处心腹送来的密信,冷笑一声后送入火中:皇帝这几步棋走得甚是急切,来势汹汹,是打定主意要铲除异己,甚至不惜借着天灾来攻击自己的亲姐姐是个祸害…想来连掌握了虓虎军的封铉也在他忌惮之列。

可若没有她早年亲赴西北、没有辛夷献策建言,没有封铉驰援御敌,哪有他赵晏今日?只是如今她有孕在身,只能暂避锋芒。

赵婧已打定主意,只等她产下女儿,立刻着手归京。她自问有功于燕朝,区区鄄城,相比朝堂海阔天空,不过是妇人宅院一隅,赵晏凭什么困住她?

然而千算万算,有的事还得看老天的意思。

九月十五这一日,天气闷热得不同寻常,仿佛将有大事发生。赵婧突然在鄄城生产,她的血亲、爱人、挚友统统不在身边。

稳婆婢子簇拥在旁边,忠心的阿玄守在房外,可她依旧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助。剧烈的疼痛几乎淹没了她所有意识,连呼吸都困难,赵婧疑心自己会死在此处……太难了,这条路未免太艰难了。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就算每个决策全无过错,仍然要同苍天赌这一命。

她痛得撕心裂肺,却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殿下如何了?”紧接着有人闯入房间,颤抖着手与她紧紧交握。赵婧微微睁眼,来人正是辛夷。

“殿下……”辛夷面色让魏州的烈日晒得憔悴黝黑,此时额鬓全被汗水打湿,她也没有料到大局正危如累卵,却恰逢赵婧生产,一时语塞。

“辛夷…辛姐姐?”赵婧看得出辛夷来得仓促,却已没有余力深思。“发生何事了?”

辛夷只略作思忖,便有了取舍,决然摇头:“无事,辛夷就在这,殿下只管安心生产。”

赵婧捱不住痛,心中也隐隐不安,手骤然攥紧,指尖嵌入辛夷掌肉。辛夷守在床榻旁,任由她握着手。

九月十五,随着鄄城上空震耳欲聋的一声雷,干旱已久的北方大地终于迎来了一场甘霖。赵婧疲惫地向新生的女婴投去视线,仿佛亲历了一场战斗,声音沙哑:“辛夷,说吧。”她正是产后虚弱时候,却知晓辛夷此来定然有要事。想必是,京城的天子,等不及要出手了。

辛夷沉声道:“兹事体大,请殿下,借虓虎军兵符一用。”

赵婧微微抬起眼帘,依旧稳住了心神,身侧女婴尚在啼哭,她轻声问:“封铉出事了?”

“……不,”辛夷缓缓开口,“封铉与天子达成了交易,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讨伐殿下。”

赵婧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据臣所知,因为天子一向不支持封铉向西扩张,君臣貌合神离。所以,封铉应该是想攻取魏州补充军资,再挥师京城,取而代之。”

“而陛下未必不知晓封铉的野心,从前克扣军饷,如今放任自流,甚至授意他清君侧,也不过是想让长公主与他拼个两败俱伤,自己坐收渔利。”

辛夷陈说了诸多利害,榻上的赵婧却垂下眼眸,许久没有说话。亲者爱者相继背叛,然而她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叹息,缓缓仰起面庞,神色平静:“辛卿同我要兵符,是想去劝说封铉放弃与我为敌吗?”

“是,”辛夷颔首,“封铉麾下军队以骑兵为主,擅长平原冲杀,不擅攻坚。而天子虽然授意他清君侧,却没有给出明确的圣旨,他没有兵符却擅自调动军队,军士大多心有疑虑。再者,以长公主在军中的经营,劝降并非难事。”

赵婧冷笑一声:“封铉确实一介武夫,应对不了朝政算计,偏偏心比天高,不肯按本宫给的路走。也罢,是本宫从前太惯着他了。”

“天子敢煽动兵乱,必有后手。不过眼下是得先处理了虓虎军。”赵婧将腕上银镯嵌入枕下机关,取出了藏匿的虎符,交给了辛夷。“天下之势就悬在辛卿翻手之间了。本宫信你。”

辛夷叩首而拜,起身时眼神复杂:“臣必不辱命。”言讫起身告辞,策马奔赴魏州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