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连绵大雨,逼得河面上的师徒二人披上蓑衣。
“师父,这么大的雨,我们乘竹筏顺着洪水而下,是不是有点潇洒了...”
李树一脸呆滞的撑着竹竿,这条河的水,都漫到田垄上去,保不齐下一股子浪就把他和师父拍到哪个山沟沟里。
赵浪站起来,摘掉头上斗笠,远远的抛出,抖抖衣袖,双手贴住额头将自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
李树对于自己师父时不时的抽风般的“搔首弄姿”已经见怪不怪了。
算了,自己认的师父,跟着他风里雨里只能认了。
“徒儿,你喜欢下雨么?”
赵浪一副被大雨淋的通透,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作态。
“喜欢吧,这个世道上只有这雨是公平的,庄稼人都指着它饱一年的肚子。”
李树有种不好的预感,师父可能,又要开始了。
这一路上,师父没有教自己什么拿手的看家本领,独门绝技什么的。
反倒是时不时就给自己讲一堆道理,李树都怀疑,这师父,是温如玉易容的。
果不其然。
“雨下给好人,也下给坏人,它很公道,也很不公道,因为它下在一个不公道的世道,那就是不公道了。”
赵浪说着说着,盯着老天爷吐了口唾沫,看的李树是一愣一愣的。
“师父,那在您眼中,什么才是公道?”
李树说着话手里的活计慢下来,眼瞅着便要撞上前面的一道大浪。
瞬间脸色煞白,这洪水的速度,一旦自己被这洪水冲走,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站直了,站稳了,好好撑船!”
赵浪迎风雨而立,目光如炬,凌空一指,那道大浪被劈开,李树壮着胆子,眯着眼睛,手中竹竿撩拨几下,竹筏像一条过江鲤一般,穿过了一分为二的大浪。
“如此而已。”
对于这个粗衣男子,这就是自己公道。
“喂!那边的,不想活了么!”
“找死呢?”
王老大是第一次见这么不要命的傻蛋,这五湖县已经大水围城三月有余。
他做为赈灾钦差也是等到天色放晴,太阳晒了几天,水位稍微下降了一些,才勉强靠近到了这里。
竟然有人撑着竹筏,在余洪里,与自己的车队遥遥相望?
自己因为之前是武将,已经够不要命了,这怎么还有比自己还横的?
“师父,有人骂我们...”
李树眉毛挑了挑,看来,终于能上岸了。
赵浪往岸上一看,旗子,看后面的官兵和车队,应该是送赈灾之粮的钦差,还算是个有用的官。
一把揪起李树,脚尖一点,横越百米,直接站到王老大的面前。
李树手中的竹竿,差点捅到他的官帽。
一队官兵呼啦啦的就围了上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赵浪松开李树,扣了扣耳朵。
“就算你身怀绝技,也不能带着孩子如此涉险吧!”
王老大心里虽然吃惊,但也还是振振有词。
“讲得对,大人既然如此古道热肠,不知大人去哪,可否带我们一程?”
赵浪突然就有礼貌的让李树有些不习惯。
“本官奉命前往五湖县救灾。”
王老大朝天抱拳,意为我奉天子之命。
“巧了,我们也去五湖县,不知大人能否带上一程?”
赵浪说完拉着李树,扒拉开那些对着自己的长枪,坐到了第一辆运粮的马车上。
“大人!”
那群官兵枪尖对着赵浪,只等一声令下。
“无碍,让他们坐着便是。”
他想起了之前听说过的一个浪荡剑客,如果是,不可能会劫粮的,既然不是,搭车也无妨。
车队刚进五湖县,李树脸色煞白,好几次差点吐了。
倒不是他矫情,只是这五湖县,洪水下去不少,露出来的景象实在是
田垄,路边,就连树上,皆是被泡的不成人样的尸体,乌鸦漫天。
一股子风,一股子恶臭。
再往上走走,地势稍高的县城,这里的尸体与路上的大不相同,一个个皮包骨头,甚至,有些还缺胳膊断腿。
比李树小的死孩子,数不胜数。
他怀疑这里,没有活人。
“下官五湖县县令,谢道,恭迎钦差大人!”
还是有活人的,只不过,这个活人有些奇怪,瘦的出奇,甚至,比那些早已饿死的人,还瘦弱,白发苍苍,一身官袍,唯独少了官帽,而且带着脚链,
“谢大人这是何意?”
王老大脸上的沉痛中带上了疑惑。
“请大人先救我五湖城中幸存百姓,再治下官的罪!”
谢道跪着不起,答非所问。
“谢大人快快请起,赈灾放粮,乃我职责,传我命令,入城放粮!”
他连忙下马,先扶起谢道,大手一挥,粮车一辆一辆驶进五湖县城。
谢道看着这一辆辆粮车,一时间竟然是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嚎啕大哭起来。
“师父,那老大人,为何带着脚链,是犯了什么罪么?”
李树坐在粮车上,一脸不解的看着应该是在闭目养神的赵浪。
“大水一夜之间冲垮了附近的大部分村落,五湖县做为一个民粮不多小县城,被大水围城三月之久,有人能活下来,那个老人是死罪。”
赵浪轻描淡写的说着李树听不懂的话。
运粮的马车刚刚停在县城中间的空地,被活下来的难民围的水泄不通,李树在这一瞬间,似乎明白了,师父说的,雨水不公。
他甚至有些恨雨水了。
虽然生活在苦寒之地,甚至从小失去了双亲,他都没有眼前这些人眼中对粮食的渴望,对活下去的渴望。
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幸运。
虽然在官兵的苦苦维持下,难民没有一拥而上,但是拥挤争抢插队,那是肯定有的。
在看到一个独自领粮的小孩被挤得摔倒,怀中的小半袋米被摔的洒在地上,李树终于忍不住了。
“他还是个孩子!”
一脚踹翻挤倒小孩的虚弱汉子,眼神中的愤怒,烧着了一般。
那男人像是在地上舔食的老狗,也不看李树,也不顾自己洒在地上的米已经被人踩了多少脚,只是捧着地上的米往自己的袋子里装。
赵浪罕见的没有维护李树,没有帮扶弱者,而是走过来,蹲在汉子面前,帮他拾着地上的米。
一粒一粒。
“我婆娘饿死了,两个小儿子也饿死了,老大在家里等着米救命,我凭什么让着别人,饿死的不是你,你凭什么说我,凭什么打翻我的米。”
见有人帮他,汉子终于是忍不住呜咽起来,然后是嚎啕大哭。
李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楞什么,帮那个孩子把米捡起来。”
名动天下的剑客,和即将名动天下的剑客,在这个小县城,在这两个只想活着的普通人面前,各自捡着面前的米粒,视若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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