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疼痛从右手掌心传来,顺着经脉一路烧灼至心脏。
林玄三面无表情,仿佛那只被刀砍伤的右手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紧咬着牙关,将牙根深处的腥甜与掌心的温热血液一同咽下。
黑暗的炭窑中,唯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像是困兽在绝境中的低吼。
他不能停下,更不能倒下。
身后那帮如跗骨之蛆的差役,他们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就像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林玄三强迫自己冷静,越是危急,头脑越要清明。
他将流血的手掌沿着炭窑入口内壁的砖石,用力地按压、拖拽。
温热的鲜血立刻浸润了冰冷粗糙的窑壁,留下了一道骇人的、断续的暗红色痕迹。
在光线最昏暗的转角,他停了下来,将掌心的血尽可能多地挤在一块凹陷处,形成一小滩粘稠的血泊。
做完这一切,他从怀中掏出一只早已磨破的旧手套,毫不犹豫地扔进血泊中,让它被彻底浸透。
然后,他用一根枯枝,小心翼翼地将这只吸饱了鲜血的手套,挑到了角落一堆碎炭之下,只露出一个仿佛被硬生生扯断的、染血的指节。
一个完美的“断手”假象。
足以让任何一个追击者在乍见之下心神剧震,哪怕只有一瞬间的迟疑,也足够了。
他迅速而无声地后退,目光如隼,扫过炭窑内部的结构。
常年在此处帮工的经历,让他对这里的每一寸都了如指掌。
他的视线定格在窑顶正上方那根粗大的横梁上。
没有丝毫犹豫,他双臂发力,脚尖在凹凸不平的窑壁上借力,如一只灵猿,悄无声息地攀了上去。
横梁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稍有动静便会簌簌落下。
林玄三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他从腰间解下一卷极细的麻绳,这是他逃亡路上唯一的工具。
他小心地探出手,在那几片他早就知道已经松动的瓦片下方,用麻绳巧妙地缠绕、打结,另一端则虚虚地系在横梁一侧的木榫上。
这是一个极为精巧的连环陷阱,只要下方有人经过,哪怕是最轻微的脚步震动,或是他从上方给予一丝微不可查的牵引,麻绳便会从木榫上滑脱,那几片瓦片就会在重力的作用下,如索命的飞石般砸落下来。
陷阱的最后一环,也是最阴毒的一环,当然在地面。
他从随身的布袋里,倒出了一大把黄豆。
这些黄豆都是自己家里种的,是自己平时用来当作充饥的食物。他不想杀人,一但杀了这些衙役,自己邪修的身份是这辈子也摆脱不了的。他只想从这里逃出去,而将他们放倒打晕是最好的结果。
他将黄豆均匀地撒在入口通往“断手”假象的那条狭窄必经之路上,随后抓起地上一捧捧细腻的炭灰,轻柔地、均匀地覆盖上去。
炭灰完美地掩盖了的黄豆的痕迹,让那片地面看起来与别处毫无二致,甚至因为新撒的灰而显得更加平整。
一切准备就绪。
林玄三伏在横梁上,身体与黑暗融为一体,只留下一双在暗处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眼睛。
他调整着呼吸,平复着因失血和紧张而狂跳的心脏,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等待着猎物踏入死亡的罗网。
“妈的,这鬼地方,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那小子肯定往里面逃了!”一个粗鲁的声音在窑外响起,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是另一个较为沉稳的声音:“都小心点,这小子邪性得很。王头儿,你看这地上的血迹,一直延伸到里面。”
“哼,量他也跑不远了!流了这么多血,就算不是个死人,也只剩半条命了。”为首的差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不屑地啐了一口,“都给我进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真活捉到了这小子,朝廷那边肯定少不了我们的奖赏,加官进爵也不是没有可能”一想到这里,这些衙役心里都有点火热。
三道人影,提着明晃晃的朴刀,迅速进了门,生怕即将到手的功劳被别人抢去。
他们手中的火把,将窑壁上林玄三留下的血迹照得格外狰狞,那暗红的颜色在火光跳跃下,仿佛还在蠕动。
“头儿,你看那!”一名眼尖的差役惊呼一声,火把的光照向了角落。
刀疤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在碎炭堆下,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赫然在目,旁边的地面上,是一滩早已凝固的、暗黑色的血。
饶是他们见惯了生死,也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得心头一跳。
这是何等的狠人,为了逃命,竟能自断其手?
刀疤脸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但嘴上却依旧强硬:“装神弄鬼!肯定是失血过多,撑不住了,人就在里面!给我……”
他的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瓦片碎裂的脆响!
“小心!”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站在最前面的刀疤脸和另一名差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这后退的一步,却让他们踏入了李玄三布置好的陷阱。
三个人瞬间被滑倒
三个人同时意识到这个是中了敌人的陷阱,但是很可惜的是,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
就在他们阵脚大乱,注意力全被脚下的黄豆和头顶的惊吓所吸引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苍鹰搏兔,从横梁上一跃而下!
林玄三在空中调整着身形,将全身的重量都灌注于右臂之上。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林玄三的手肘,精准而凶狠地砸在了刀疤脸的后颈。
刀疤脸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双眼一翻,手中的朴刀“哐当”落地,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下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头儿!”
剩下的两名差役又惊又怒,一人仗着自己平衡性好,强行站起身,挥刀便向林玄三砍来。
另一人则试图从侧面包抄。
林玄三一击得手,毫不恋战。
他脚尖在刀疤脸的背上轻轻一点,身体借力向侧方一个灵巧的翻滚,堪堪躲过了致命的刀锋。
那差役一刀劈空,用力过猛,身体一个趔趄。
就是这个空档,林玄三如鬼魅般贴近,手中的麻绳不知何时已经展开,闪电般地在那差役的手腕上绕了两圈,猛地一拉一扯,再顺势一绊!
那差役本就因同伴踩中陷阱而心神不宁,此刻手脚被缚,重心不稳,顿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最后一名差役见势不妙,已生退意。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眼神却冷静得可怕的少年,哪里还有半点追捕的勇气。
他转身就想跑,可林玄三又怎会给他机会。
一个箭步上前,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砍在他的脖颈,那差役闷哼一声,步了刀疤脸的后尘,昏死过去。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炭窑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三具或昏或倒的身体,和一把孤零零落在地上的火把,仍在不甘地跳动着,将林玄三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如同地狱里走出的修罗。
林玄三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
右手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与差役的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没有丝毫停留,迅速地将剩下的麻绳将三人手脚牢牢捆死,又撕下他们身上的布条,堵住了他们的嘴。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袭来,那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他知道,这里不能久留,城门守卫很快就会发现差役失踪,新一轮的搜捕只会更加疯狂。
他踉跄地走到炭窑入口,冰冷的夜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抬头望向远方,越过层层叠叠的屋檐,在村口的方向,一棵巨大而虬结的老槐树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那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地方,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现在,那里或许是他唯一可以暂时喘息的藏身之所。
他必须回去,在那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恢复体力,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村子里,此刻是龙潭虎穴,还是暂时的避风港湾?
他不知道,但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林玄三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黑暗的炭窑,将那三个差役的死活彻底抛在脑后。
他佝偻下身子,像一只受伤的孤狼,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朝着那棵老槐树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去。
前方的路,依旧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笼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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