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下得缠绵悱恻,像永远流不完的眼泪。
我们乘着一叶小舟,沿着运河向南行驶。船篷漏水,甲板湿滑,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最糟糕的是我——左半身的龙化已经蔓延到脖颈,鳞片在雨天泛着诡异的青光,像穿了一半的铠甲。
再有一天就到湖州了。玄机子坐在船头,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白家就在城西的藕花深处。
石大山靠在船舱里,肩膀的伤口已经结痂,但那只灰眼比以往更加浑浊。他正用一块粗布擦拭他那串彩色石子,每擦一颗,石子就发出微弱的光。
白玲珑...他嘟囔着,那丫头脾气古怪得很,上次见面差点用水月镜照瞎我这只好眼。
楚如烟——我依然习惯叫她柳如烟——蜷缩在船舱角落,裹着件半干的斗篷。自燃魂针后,她时常陷入呆滞状态,银针也不怎么用了,改为配药。此刻她正机械地研磨某种草药,手指在石臼中画着圈,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我挪到她身边,龙化的左手笨拙地拿起水囊:喝点水?
她没反应,继续研磨。我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突然浑身一颤,手指在药粉上画出个古怪的符号——一个圆圈里套着七芒星,每个角上都有个小点。
七星锁魂阵...我心头一紧,楚家的标记。
柳如烟如梦初醒,猛地擦掉符号:我又走神了?
第七次了。我递过水囊,这次画的是楚家阵法。
她接过水囊的手微微发抖:每次靠近楚家势力范围,就会这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的魂魄。
玄机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舱口,斗笠下的眼睛闪烁着精光:因为你的三魂七魄中,有一魄被楚家下了魂引。燃魂针烧伤了其他魂魄,这缕魂引反而更明显了。
柳如烟脸色煞白:能去掉吗?
难。玄机子摇头,除非找到下引之人——大概率是你那位好哥哥。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我冲到船头,只见浑浊的河水中,几条黑影正快速绕着小船游动,不时撞击船底。
水鬼?我下意识摸向桃木剑。
不,更糟。玄机子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撒向水面,是楚家的阴尸鳝,专门追踪魂魄气息的。
铜钱入水,发出嗤嗤的响声,冒出白烟。黑影暂时退去,但很快又聚集起来,这次更多了,黑压压一片,像流动的墨汁。
柳如烟摇摇晃晃地走到船边,看着那些黑影,银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它们在...唱歌?
什么歌?石大山警觉地问。
她侧耳倾听,不自觉地跟着哼起来:阴阳转,魂魄归...七星引,楚门开
糟了!玄机子脸色大变,是招魂谣!它们在激活你体内的魂引!
话音未落,柳如烟突然身体僵直,银眸完全变成了灰白色。她机械地走向船边,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拦住她!玄机子大喊,她要投水!
我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腰,她却力大无穷,拖着我一寸寸挪向船沿。龙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暴长,指甲变成利爪,深深抠进甲板。木屑飞溅中,我们暂时停在了船边。
大山!帮忙!
石大山冲过来抓住柳如烟的肩膀,他那只灰眼突然亮起来,直视她的眼睛:魂归!魂归!
柳如烟剧烈挣扎,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河中的阴尸鳝更加兴奋,纷纷跃出水面,露出满口针状的牙齿。
玄机子迅速结印,铜铃急摇: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声波所过之处,阴尸鳝纷纷爆裂,溅出恶臭的黑血。但更多的黑影从远处涌来,整段河道都开始泛黑。
撑不了多久!玄机子额头见汗,得切断魂引!
我看向怀中挣扎的柳如烟,突然有了主意。龙化的左手松开甲板,猛地刺入自己右肩,挖出一块带着鳞片的血肉。
沈小七!你疯了吗?石大山惊呼。
我没理会,将血淋淋的肉块举到柳如烟面前:闻一闻!
浓重的血腥味让她稍稍回神,灰白的眸子闪过一丝清明。我趁机将肉块扔进河里,阴尸鳝立刻疯抢起来,互相撕咬,河水翻腾如沸。
阴蛟血肉对它们是大补,我喘着气解释,但也...剧毒。
果然,抢食的阴尸鳝很快开始抽搐,一条接一条翻起白肚皮。剩下的见状纷纷逃窜,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如烟瘫软在我怀里,银眸恢复了正常,但脸色比纸还白。我右肩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糟的是,左半身的鳞片因为这次爆发又蔓延了一寸,已经爬上我的下巴。
值得吗?她虚弱地摸着我脸上的鳞片,为了我...
别说傻话。我试图笑笑,却扯痛了脸上的鳞片,反正三个月后都是个死。
玄机子走过来,仔细检查了我的伤口:龙化加速了。照这速度,撑不到三个月。
他从药囊中取出几根银针,扎在我伤口周围:暂时封住,但到了白家必须立刻处理。再这样下去,阴蛟会先吃了你的脑子。
当晚,我们在一个荒废的码头靠岸。玄机子说这里离湖州只有半日路程,但走水路太危险,剩下的路得步行。
我背着柳如烟,她轻得像片羽毛,呼吸拂过我颈侧的鳞片,痒痒的。石大山在前面开路,他那串彩色石子现在成了一条发光的路引,在雨夜中泛着幽幽七色光。
白家为什么叫藕花深处?我小声问玄机子,怕惊动柳如烟浅薄的睡眠。
因为要穿过十里荷塘才能到。玄机子压低声音,白玲珑性子孤僻,最讨厌外人打扰。那片荷塘是个迷宫,没有引路人根本进不去。
天亮时分,我们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荷塘。一望无际的荷叶在晨雾中摇曳,粉白的荷花点缀其间,美得不似人间。
跟紧我。玄机子踏上塘间小径,一步都不能错。
小径蜿蜒曲折,时而左转时而右拐,有时甚至要后退几步。荷香越来越浓,渐渐带上了一种奇特的药味,闻着让人头晕目眩。
闭气。玄机子提醒,荷香有毒。
我们屏住呼吸,加快脚步。就在我肺快要炸开时,眼前豁然开朗——荷塘中央竟有一座小岛,岛上几间白墙黑瓦的精舍,被竹林环抱,宛如仙境。
到了。玄机子长舒一口气,江南白家。
精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白衣女子站在台阶上,冷冷地俯视着我们。她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手中握着一面青铜镜。
玄机子,她声音清冷,我说过别再带麻烦来。
玄机子讪笑着上前:白姑娘,这次真是性命攸关...
白玲珑根本不听,径直走到我面前,铜镜一举。镜中映出的不是我,而是一团翻滚的黑气,黑气中一条蛟龙盘踞,正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更可怕的是,蛟龙身上缠着七条锁链,每条锁链都连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山、医、命、卜...白玲珑数着,还差相门。有意思,阴蛟居然认主了。
她又把镜子转向柳如烟,镜中显现的是一团纯净的白光,但光中心有一条细细的黑线,像虫子般蠕动。
魂引深种。白玲珑皱眉,再拖三天,神仙难救。
最后她照了照石大山,竟轻笑出声:命门石大山,你那只阴眼里藏的东西,自己知道吗?
石大山脸色大变:你...你胡说什么?
白玲珑不再理会,转身走向精舍:要救的跟我来,不救的留在外面。
我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跟了上去。精舍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回廊曲折,药香弥漫。白玲珑带我们来到一间净室,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式铜镜,中央摆着个白玉浴盆。
你,她指指我,脱了上衣躺进去。你,又指柳如烟,坐那边别动。你们两个,最后指向玄机子和石大山,去门口守着,谁来都别放进来。
石大山想说什么,被玄机子拉走了。我乖乖躺进浴盆,白玉冰凉刺骨,冻得我一哆嗦。
白玲珑从架上取下几个瓷瓶,依次往盆中倒入不同颜色的液体。液体接触白玉的瞬间,竟然开始沸腾,冒出五彩气泡。当第七瓶倒入时,一股剧痛从全身鳞片传来,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签挨个撬我的鳞甲。
啊——!我忍不住惨叫出声。
忍着。白玲珑冷冰冰地说,想活命就别叫。
她取来那面青铜镜,悬在我上方,然后从发间拔下白玉簪,在镜面上划了七下。每划一下,就有一道光束照在我身上,对应一个穴位。
当第七道光落下时,我体内的阴蛟突然暴动起来!黑气从每个毛孔往外冒,在体表形成一条蛟龙虚影,对着白玲珑咆哮。
安静!她厉喝一声,玉簪猛地刺向镜子。
蛟龙虚影发出凄厉的嘶吼,挣扎着缩回我体内。与此同时,我左半身的鳞片开始一片片脱落,露出下面正常的人皮。但脱到肩膀处就停住了,任白玲珑再怎么施法也无济于事。
只能到这了。她收起玉簪,阴蛟已经和你的三魂七魄纠缠太深,强行剥离会要你的命。
我从盆中爬出来,发现左臂和左肩还是龙化的状态,但至少不再蔓延了。柳如烟走过来,轻轻触摸我恢复正常的右脸,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谢谢。我对白玲珑说。
别急着谢。她冷笑,我有条件。
白玲珑走到柳如烟面前,直视她的银眸:我要《青囊书》中锁魂篇的内容。
柳如烟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你母亲柳青霜是医门三百年来唯一修成《青囊书》的人。白玲珑语气平淡,锁魂篇记载着分离魂魄的秘法,能救我妹妹。
妹妹?
白玲珑走到一面铜镜前,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个躺在冰棺中的少女,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
白琳琅,相门上一任传人。白玲珑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波动,二十年前五脉内乱,她被楚家抽走一魂三魄,至今昏迷不醒。
我和柳如烟对视一眼。二十年前的内乱,又是二十年前!
我...不知道《青囊书》在哪。柳如烟艰难地说,母亲去世时我还太小...
书在你记忆里。白玲珑指向柳如烟的眉心,柳青霜临死前用记忆封印将毕生所学都封存在你识海中。我要你放开封印,让我读取相关内容。
玄机子突然冲进来:不行!她现在魂魄受损,强行读取会...
会魂飞魄散,我知道。白玲珑打断他,所以我会先用定魂镜稳住她的魂魄。但风险确实存在,你们自己选。
屋外突然传来石大山的怒吼,接着是一阵打斗声。玄机子脸色大变:楚家的人找来了!
白玲珑啧了一声:真会挑时候。她迅速取下四面墙上的铜镜,分别挂在门窗上,镜阵能挡一时,但挡不住楚天明亲自出手。
她看向柳如烟:做决定吧。给我锁魂篇,我帮你们对付楚家。否则,现在就请离开。
柳如烟银眸闪烁,看了看我半龙化的身体,又看看门外越来越近的打斗声,最后深吸一口气:
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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