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被竹刺划破的疼痛让我清醒,灯笼骨架歪斜的弧度像极丁公子阴恻恻的笑。
我攥着靛蓝结晶在库房踱步,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将影子钉在青砖地上,隔壁染坊飘来的松烟味里混着若有似无的火油腥气。
东家!秦工匠抱着断裂的灯笼冲进来,后襟沾着靛青染料,今晨开窑时发现这批金粉——
是火山岩粉里掺了火油结晶。我将晶体抛进铜盆,火苗轰地窜起三尺高。
秦工匠吓得跌坐在地,我望着蓝紫色火焰在瞳孔里扭曲成丁家商号的图腾,指甲掐进掌心的旧伤。
郝琰就是在这时推门而入的。
晨雾沾湿他鸦青色衣摆,腰间玉坠碰着银算盘叮当作响。
他扫了眼满地狼藉,忽然蹲身捡起半截灯笼骨:斜口榫头错位三厘,用鱼鳔胶补缝后再裹两层云纱——
郝公子倒是精通工匠活计。我冷笑着扯回竹篾,昨日门缝里那枚带血的铜钱硌得心口生疼。
他指尖微颤,藏在广袖里的纱布渗出新鲜血痕。
范画师突然抱着画轴闯进来,宣纸簌簌抖落炭粉:项姑娘,丁家派人截了我的颜料铺子......他脖颈赫然印着青紫指痕,画轴展开竟是玄鸟灯笼的改良图,墨迹未干的飞羽纹样恰好能遮掩骨架瑕疵。
我猛地攥住郝琰正在修补灯笼的手。
他掌心结痂的伤口裂开,血珠滴在云纱上晕成玄鸟的眼睛。给我两个时辰。我扯下束发的青玉簪拍在案上,烦请郝公子调开楚掌柜,范先生重绘十二花神纹——秦师傅,把残次灯笼全部搬到前厅。
日头爬上飞檐时,我站在瑕疵品特展的匾额下,看着人群因丁家散布的流言聚集而来。
郝琰倚在对面茶楼栏杆,将三枚铜钱抛给说书人。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纱灯笼,那些被鱼鳔胶填补的裂缝竟折射出琉璃光彩。
诸位请看。我当众拆开被动手脚的灯笼骨,丁家以为掺了火油结晶就能毁我根基,却不知经此淬炼,金粉反而能烧出凤尾纹。火折子点燃的瞬间,靛蓝火焰在云纱上绽开十二花神图,人群中爆发的惊叹惊飞了檐角铜铃。
暮色四合时,我倚着库房门数铜钱。
月光突然被什么挡住,抬头看见郝琰倒挂在房梁上,衣摆垂下来像片揉皱的云。项老板数钱的样子真像护食的猫。他翻身落地,往我掌心塞了颗菱角糖,城西染坊亥时三刻换班。
我们隔着摇曳的烛火对视,他袖口金线绣的玄鸟衔着半枚铜钱。
当我追到后院井台,只看到青石板上用糖霜画着的路线图,尽头指向丁家藏着火油的地窖。
夜风卷起他留在窗棂的松烟墨条,缠着缕染血的纱布。
子夜验货时,我发现那盏修补过的玄鸟灯笼里藏着张洒金笺。
郝琰的字迹力透纸背:裂缝处嵌了磁石,指尖抚过竹篾接缝,果然触到冰凉铁片。
更声传来时,后院突然响起玉坠碰撞声——他竟将家传玉佩系在了我晾晒的云纱上。
菱角糖的甜味还缠在舌尖,郝琰的气息已消散在染坊蒸腾的热气里。
我攥着糖纸倚在井台边,靛蓝染料顺着青石板缝隙蜿蜒成蛇,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惊起夜枭,扑棱棱掠过丁家地窖上方的槐树枝桠。
掌心被火油结晶烫出的红痕突突直跳,我转身时撞翻了晾晒云纱的竹架。
月色突然暗了三分,郝琰从飘落的云纱后闪身而出,潮湿的袖口扫过我手背:项老板连偷听都要踩碎三片瓦?
郝公子翻墙的功夫倒是比打算盘还利索。我拂开沾了夜露的鬓发,指尖触到他袖中硬物——半枚染血的铜钱,边缘还粘着松香。
地窖方向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他猛地将我拽到老槐树后,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丁家护院换了西南口音。
话未说完,地窖铁门轰然洞开。
火把映出二十口陶瓮,封口的火漆印着漕帮图腾。
郝琰指尖银算盘突然迸出寒光,三枚铜钱破空击中护院膝窝。
我趁机扯开最近那口陶瓮,掺着硫磺的火油味呛得眼眶发酸。
小心!郝琰突然旋身将我护在怀中。
冷箭擦着他发梢钉入树干,箭尾红缨缠着缕金线——与那日门缝里带血的铜钱上缠绕的一模一样。
我反手抽出他腰间玉算盘掷向暗处,琉璃珠子在月色下炸成碎雪,藏青身影从屋顶滚落。
项姑娘当真心狠。郝琰揉着被我扯皱的衣襟轻笑,指尖却小心翼翼避开我腕上新伤。
他袖口玄鸟金线不知何时断了两根,正勾着我束腰的丝绦。
地窖外忽然响起纷沓脚步声,我拽着他躲进染缸阴影。
靛蓝染料漫过绣鞋,他广袖下悄悄递来的菱角糖化开黏腻的甜。
当丁家护院举着火把逼近时,我故意踢翻染缸,看着靛蓝浪涛将罪证吞没。
郝琰在混乱中握紧我的手,伤口结痂处传来温热震颤。
三日后,玄鸟灯笼在朱雀大街燃起十二色焰火。
我站在缀满金粉的绸缎招牌下,看郝琰将最后一枚改良铜钱系上灯笼穗子。
他指尖残留着鱼鳔胶的琥珀色,腕间纱布却换成绣着玄鸟纹的锦带——正是那日被我扯坏的束发带。
项老板今日倒舍得用正红口脂。他忽然凑近,玉算盘磕在我凤钗上叮咚作响。
我望着琉璃灯罩上映出的身影,他鸦青色衣襟与我石榴裙摆重叠成晚霞颜色。
人群突然骚动,说书人摇着铜铃唱起《凤求凰》,词句里嵌着这些天我们修补灯笼的每个细节。
丁公子就是在第二段唱词里出现的。
他蟒纹锦袍沾着酒渍,折扇骨节捏得发白:项姑娘好手段,连漕帮的火油都能化成烟花。我抚过灯笼上郝琰亲手嵌的磁石,笑得比檐角铜铃还清脆:不及丁公子,能在火山岩粉里悟出淬炼之法。
郝琰突然握住我垂在袖中的手,掌心薄茧擦过结痂的伤口。
他体温透过纱布渗进来,惊飞了我袖中准备撒向人群的金粉。
说书人恰到好处地敲响云板,十二盏玄鸟灯笼应声绽放,磁石牵引着金粉在空中拼出百年匠心四个字。
你...我想抽回手,却被他用半枚铜钱扣住命门。
他低头系紧我松脱的披帛,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项瑶,你数铜钱时咬嘴唇的模样,比丁家账本破绽更让人心乱。
围观人群爆发的欢呼吞没了我的心跳。
茶楼二楼传来杯盏碎裂声,柳娘子惊慌失措地指着丁公子晕厥的身影。
我趁机将靛蓝结晶塞进郝琰掌心,却被他反手包住指尖。
他袖中落下的洒金笺飘进火盆,烧出吾心皎皎四个字,墨香混着松烟缠绕住我们交叠的衣角。
庆功宴摆在染坊后院时,我盯着郝琰被火苗舔过的袖口出神。
他端着杨梅冰绕开敬酒的人群,忽然将琉璃碗贴在我烫伤的指尖:秦工匠改良了鼓风箱,范画师收了三个学徒。月光漏过他玉冠上的裂痕——那是昨夜撞破丁家暗桩时留下的。
郝公子连我染坊学徒都要操心?我舀起冰沙,故意让糖水滴在他账本上。
他竟抽出那支断过两次的狼毫笔,蘸着糖水在桌面勾画:项老板可知,西市三十八家铺面的地契纹样
夜风送来打更声时,我们面前已堆满糖水绘制的商铺图。
郝琰的玉算盘不知何时缠上了我的金线,在月光下拧成解不开的结。
他忽然握住我描画的手,糖水在青石板上晕开并蒂莲:瑶瑶,等这批云纱出货...
东家!秦工匠的惊呼撕裂夜色。
染缸旁不知何时多了个鎏金漆盒,盒盖上凤凰图腾衔着张洒金请柬。
郝琰指尖扫过图腾边缘的暗纹,突然用算盘珠挑起我腰间玉佩:临州皇商的家徽。
我展开请柬时,海棠香粉簌簌落在郝琰袖口。
他凝视着请柬角落的朱砂印,忽然将请柬叠成纸船放入染缸:明日要出三车靛蓝绸,后日得去验收新窑。
纸船在靛蓝染料里沉浮,凤凰图腾渐渐晕成水墨。
我们默契地转身走向账房,月光将交叠的影子投在请柬消失的染缸上,像某种秘而不宣的诺言。
郝琰的玉算盘拨响三更天的风,而我的金线还缠在他断掉的冠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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