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黑的线条在画布上游走,城墙外是大山和散落的村庄,残破的房屋断断续续,屋前的树杈上挂着缝缝补补的素裳,偶见几片开垦的田地,枯瘦的男人牵着老牛走在田间,整齐的庄稼顶着大风肆意的生长……
另一侧
残阳如血!渲染朱红的城墙之上,大汗淋漓的少年兴致高昂,他抬臂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目光如炬,微微汗湿的眉宇之间英气勃发,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映出一片苍黄。
一旁的老人盘着腿坐在他身边,顺着少年手指的远方抬头,他佝偻着背,满头白发如雪凌乱的散在肩上,拐杖放在他盘起来的腿上,就连抬头也有些吃力,如同草原上即将落幕的雄狮。
城墙下堆放着一些垃圾,破损的木板,破旧的衣物…因风扬起的灰尘模糊了视线。
越往城墙中心越是繁华,这是夜阑国的都城,大河从这里流过,七彩的纸灯,冠冕堂皇的宫殿…城墙外的人向往这里,富贵人家以在这里有产业为荣……
画师挥笔寥寥,淡淡的风吹过,枯黄的树叶在空中印着夕阳的余晖,像金子一样飞向土地。
而后又从洗的满是皱褶的衣服里拿出一掌背部缺了一大块丑陋的印章在右下角落款。最后画师才满意的点点头卷起画布,擦着汗喃喃自语道:“这副能卖个好价钱了!”随后起身一跛一跛着离开。
城墙上的老人慢慢转过身来盯着远处一跛一跛的背影,本浑浊的目光突然变得炙热,那个跛脚的背影似乎察觉到了这股目光原地一愣,然后又一跛一跛着动起来,在老人的目光中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地苍茫的暮色。老人揉了揉眼睛叹道:“真是个自由的能力啊!”
“等会再去夜市逛逛,听我的,晚回去一点娘亲也...也不会...怪罪的...”
老头轻轻咳嗽道:“殿下可是年轻人,说话怎么不见得有底气啊?”
少年打圆道:“别太在意细节,就是真有什么事,我给你挡着?”说完若有其事的拍了拍胸脯。
……
……
可能久居宫闱,许久没出来透气了,少年站在城墙上,怔怔看着夕阳下的远方出神,老人坐在一旁看着少年目视的远方,那似乎是一座入云的山峦,山姿若隐若现,高不可测。
“师傅,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是这一边还是那一边?”少年抬手问道。其实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无数次了。儿时每一次挣扎着从没头没尾的梦魇中惊醒,他在那黑色人影怀中颠簸,马蹄声和兵戎碰撞的声音几乎要刺穿耳膜,而那漫天的绯红究竟是跳动的火焰还是淋漓鲜血?
沉默半晌老人道“殿下,你会知道的,终有一天。那些老夫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你都会知道。”
“就不能换个回答?”……
此时太阳完全落山了,天也拉上黑幕。
少年纵身一跃,跳下这七八米来高的城墙。老人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跟着轻跃下来。幸好这偏僻处人迹罕至,不然得为老头的体力大吃一惊。
少年自记事起便拜这老头为师,那时才八岁有余,后又历八年,熬到了武修二品的境界。
这般年纪轻轻的二品,已经是万里挑一了。也是世间绝大多数武夫的极致,人类体质有限,若想在上一层楼,只怕比登天还难。
两人行了一段路,走到一个苍老又熟悉的桥头。此时正值深秋,一股残风席卷碎叶,苍凉随之涌上心头。
那是少年最初的记忆,女人拉着他的手站在这个桥头上,她的发间滴血,眼角垂泪。同样正值深秋,大风过境呼呼作响,路上不见一人踪迹。老人身着黑色的披风吃力的张口双臂拦在母子俩的前方为他们破开大风,风中老人颤颤巍巍却又那么坚不可摧。女子张开怀抱紧紧把他拥在怀里,眉目间的血泪流进他的心里。
那时候老人好像还没这么老,至少不用拄着拐杖。
安定下来后,在娘亲的授意下焚了香,敬了茶,扣了首拜老人为师。
只是那一段事情他们再也没有提及过,也不许他提起。
桥下这条临河街便是夜阑国的夜市,白日人烟稀少。
但一入夜,却是五光十色,人烟攘攘。
其实每个国,每个城,都会有这么个地儿,只要有人,就总得有晚上才能浮出水面的物件儿。
满脸胡渣的粗犷大汉,身着艳丽服饰的少妇……乔装的官宦子弟,张狂显富的豪绅以及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此刻都在这条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汇聚。
这是龙鱼混杂的地方,这里有一夜暴富的机遇也会有无妄灭顶之灾。事物的极端总是汇聚在一起,就看你是抽到哪一张牌了,人们管这叫做气运。
两人悠哉悠哉的跻身各色人群中,夜市可来过好几回了,虽然每次空手而归,但这热闹的气氛得沾沾。
他们继续漫漫的游走在各个摊位前寻找有没有什么罕见的玩意儿。
正走着,望着前面拐角处堵的水泄不通。少年拉着老人就要上前凑热闹。
“救救我!救救我!”这时人群里跌跌撞撞冲出一个清瘦的女孩,正一边抹着眼泪跑一边喊。声音略带嘶哑,没有气力。
一身素装清瘦如柴,手肘,膝盖出摩擦出大片血污,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乡下贫苦人家。
后面紧接一名甲士骑着高头大马,一下拦住她去路,一脸醉意的骂骂咧咧“真他娘的扫兴,大晚上也能遇到这种晦气事。今天非得取你心肝下酒。”
幸好这条路还算开阔,周围路人和商贩见甲士来势汹汹生怕殃及到自己,纷纷退出数丈开来。剩下那个女孩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敢看四周,低低呜咽着,声音越来越小。
“这奴婢,不小心撞到了喝酒还在兴头上的军爷,这下凶多吉少了!”
“这是命啊!听说是摔了一跤惊了这军爷的马。”…一些妇女一边慢慢散开一边小声嘀咕。
“找死!”甲士晃着头,夜市的灯火把甲士一身映的明晃晃的刺眼,他策马提枪就朝着女孩心窝子里刺来。
“砰!”
一根银制拐杖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大腿上,甲士本就喝醉,一个趔趄,长枪也刺了个空气,应声坠地。身体巨大的疼痛感让他酒醒了一半。
人群之中少年拍了拍手道:“师父,你看我的准头有没有进步?”
“殿下是有些进步,但是你又惹祸了。”老人眯着眼,拐杖让这小兔崽子扔了,一双手无处安放,只得背在身后。“世间苦难之数犹如繁星,殿下管的过来吗?”
“只要让我遇见了就一定得管!依我看是他们惹祸了才对。”少年直勾勾的盯着后面追上来的一队人。
好几个醉醺醺的甲士簇拥着中间一个束着头发带着面具的男子。
“什么东西?一点事都办不好!”带着面具的男子厉声一喝。
“呸!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真是恶心的嗜好!”少年吐了口唾沫,“亏你们还穿着这一身甲胄,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哦!让我看看怎么回事?”带着面具的男人笑道。
“你们自己看看,自己听听,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敢欺负一个女人?不要命了?”面具男子声音低沉。
闻声那些甲士通通连滚带爬的下马通通跪在他面前异口同声道:“殿下饶命!”
此时人群里那些看热闹的人们纷纷为面具男人叫好。
“报!”一匹带铃快马突然闯入人群奔着面具男子而去。打断了这股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而后一阵马蹄声又来了两队兵马,整齐林立在面具男子身旁两侧。为首的那个大声喊到:我等奉命恭迎太子回家!
整个人群顿时哑然,而后掌声雷动。“这就是白焱太子吗?”“怪不得原来是太子大人在为她做主啊!”“这王世子真是好样的!”“白焱太子今天回国了吗?”……
熙攘中白焱摘下面具,棱角分明的脸庞一览无余,暗红的短发给人一种诡异的俊美,街边的商家把所有的照明设备全部亮起,甚至人群里举起了火把。人群鼎沸达至高潮,人们簇拥着白焱缓慢离去。
“这算什么?”少年捡起那根拐杖递给老人,望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懵道。
“那是焱王子,之前做为质子被送往陵光帝国,质子不是要十年才能回来吗?这才八年,怎么就提前回国了?”老人皱起眉头道。望着那个红发的背影,额头上不经意间冒出豆大的汗珠。
少年取出一些碎银给仍蜷缩在地上的女孩:“回你的家乡去吧,大山也好,孤岛也好,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女孩颤抖着接过,嘴里不断的说着:“谢谢公子,谢谢老爷……”
是的,不是所有的土地都适合所有人生活。
“师父,找人送她出城吧!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殿下有这份心,已经足矣!”老人点点头。
……
夜已深。
果不其然!少年围着宫殿在罚圈。
窗前,身披雍容大衣的女人和佝偻的老人一起看着大汗淋漓的少年。……
“刚收到消息,因为陵光皇帝驾崩,焱提前回来了,且带着红色的头发!”
“我和殿下在路上碰到他了,那个发色和气息,应该错不了。我们没时间了!”
……
“…这会让他送命的!”
“殿下的命运,应该让他自己选择不是吗?”老人颤抖着拄着杖。
“城辅!求求你们了,我知道这很自私,可这是我的孩子…,他会为此送命的…”女人话里带着微微的哭腔,她扯起围脖拭去眼角那抹透亮。
良久的沉默后,老人打破了沉寂。“媺儿,你变了,这里八年的生活让你忘记了昔日的岁月。”老人的声音变得铿将有力,目光也变的锐利起来,他指着那还在跑着的身形“他绝不仅仅是你的孩子,三十二万亡魂在等着他,他们还不曾瞑目,这份期盼甚至比你的爱还要沉重的多!”老人的拐杖重重的敲着地面,大步走出房间。
“一定要这样吗?”女人抬起头,眼泪大颗的滑落。
没有人回答她,也没人能够回答。
此时只有远处依稀的灯光,那是那些刻苦学习到深夜的学子,他们渴望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光宗耀祖。那淡淡的朗诵古文声音传来。
“式微,式微!胡不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