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空地上,篝火跳跃,赤色光芒驱散着枯井不断渗出的阴寒瘴气,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压抑。林晓雪在玄阴玉髓温润气息的笼罩下,靠着冰冷的井沿沉沉睡去,苍白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透出一丝久违的安宁。刘玄坐在她身侧,目光落在掌心那枚小小的月光石上,“葬前尘”三个古篆字迹流转着微凉的光晕,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仿佛预示着某种宿命。
陆无涯盘膝坐在不远处,膝上横着青锋剑,剑意含而不发,如同蛰伏的猛兽,守护着这片暂时的安宁。谭小枚用一根枯枝拨弄着火堆,赤金火星噼啪四溅,在她灵动的眼睛里跳跃。
“表哥,”她压低声音,凑近刘玄,“你说…这前尘到底葬了什么?还有这石头,总觉得它暖暖的,很舒服,又好像…藏着好多好多故事。”她指了指月光石。
刘玄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石面,感受着那精纯的月华之力与气海血莲的隐隐共鸣,刚要开口,一股极其阴寒、粘稠如实质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网,毫无征兆地当头罩下!
篝火随之一矮,赤色火焰摇曳不定。林晓雪在睡梦中发出一声难受的轻哼,眉头紧蹙。陆无涯微微睁眼,青锋剑嗡鸣,凛冽的剑意冲天而起,却在那沉重的威压下显得有些滞涩。
“噗嗤…”
粘稠瘴气被一股霸道的力量强行冲开,如同分开墨色的潮水。一道身影踏着翻滚的血色云雾,缓缓降临在空地边缘。来人一身暗紫近黑的华贵长袍,袍身上用金线绣着扭曲盘绕的狰狞血蟒,面容枯槁,眼窝深陷,一双细长的眼睛开合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绿光芒,如同坟墓深处的磷火。周身散发的气息,阴冷、血腥、带着腐朽的恶意,远超墨明,金丹后期的恐怖存在!枯井溢出的灰黑气流在他身周无声地扭曲、退避,仿佛遇到了克星。
墨明那带着谄媚与怨毒的身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瑟缩地跟在此人身后半步的位置,指着刘玄等人,声音尖利:“大长老!就是他们!那个叫刘玄的小子,抢走了幽冥地脉图的残片!还有…还有那个小贱人!”他怨毒的目光钉在谭小枚身上,尤其在她左臂那已化为赤金的灵纹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与贪婪。
薛无生,血煞门大长老!他枯槁的脸上毫无波澜,那双幽绿的眼瞳扫过四人,如同毒蛇舔舐猎物。目光在刘玄身上略一停留,随即掠过陆无涯的剑,最后落在那口死寂的枯井上。
“枯井葬前尘?”他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低笑,嘶哑而冰冷,“可笑!这世间何来前尘可葬?唯有力量才是永恒!”他枯爪般的右手随意地朝枯井方向一挥,一股阴寒刺骨的罡风卷过井口,井沿上那些墨绿色的苔藓和妖异杂草肉眼可见地枯萎、化为飞灰。他的目光定格在谭小枚身上,幽绿的瞳孔微微一缩,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幽冥地脉图残片,确是我血煞门之物。”薛无生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如同宣判,“交出来,本座或可给你们一个痛快。”他顿了顿,枯槁的嘴角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枯爪般的指尖径直点向正因他威压而小脸紧绷、周身赤金火焰本能升腾护体的谭小枚,“倒是这只小狐狸…血脉初醒,气息纯粹,勉强够格做本座万魂炼魄幡上的主魂之一。这等机缘,踏破铁鞋亦难寻。”
“主魂?!”谭小枚杏眼圆睁,怒火压过了恐惧,左臂赤金灵纹光芒大盛,如同烧红的烙铁,“做你的春秋大梦!老匹夫,想让你姑奶奶屈服,先问问我手中的赤焰答不答应!”她踏前一步,赤金火焰疯狂涌动,化作一条怒焰翻腾的火龙,带着焚灭净化之意,悍然扑向薛无生!
“小枚!”陆无涯厉喝,同时剑指一并,化作一道撕裂昏暗的青色惊鸿,惊鹤剑意凝练到极致,直刺薛无生咽喉!剑锋过处,连浓稠的瘴气都被强行切割开一道真空通道。
刘玄瞳孔骤缩,薛无生点破谭小枚青丘血脉的刹那,一股冰冷的杀意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他身形未动,血煞剑胚已悄然出现在他的右手上,掌心月光石传来阵阵微凉,强行压下那翻腾的血煞冲动。气海深处,血莲无声地旋转,贪婪地汲取着薛无生散发出的污秽阴煞之气,转化为汹涌的灵力。
面对一火一剑的夹击,薛无生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轻蔑。只是屈指,对着陆无涯那凌厉无匹的剑罡,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响彻死寂的天空。那凝聚了陆无涯全力一击的青色剑罡,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竞然停滞,随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碎裂!沛然莫御的巨力沿着剑身反震而回,陆无涯如遭锤击,闷哼一声,身形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撞在后方爬满藤蔓的残破石壁上,碎石簌簌落下,脸色一白,嘴角溢出鲜血,青锋剑脱手,插在身前泥土之中,兀自悲鸣震颤。
与此同时,谭小枚的赤金火龙已扑至薛无生面前。薛无生枯爪随意一抓,那足以焚灭寻常金丹修士的赤金怒焰,竟被他掌心涌出的粘稠血浆、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暗红煞气死死包裹、压缩!火龙疯狂扭动挣扎,发出滋滋的消融声,却如同陷入泥沼的猛兽,徒劳无功,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萤火之光。”薛无生嗤笑,五指一握!
噗!
赤金火龙哀鸣一声,被那暗红煞气生生捏爆,化作漫天飞散的火星。
“表妹!”刘玄心胆俱裂。
“小枚!”林晓雪也被这恐怖的碰撞惊醒,体内刚刚平复的冰魄灵力无奈地调动,不顾经脉刺痛,素手一扬,一道厚达尺余、晶莹剔透的玄冰之墙凝结在谭小枚身前。冰墙上寒气四溢,浮现出细密的古老霜纹。
然而,薛无生捏灭火龙后,那只枯爪并未收回,而是趋势不减,带着捏碎火龙的余威,轻描淡写地印在了玄冰之上。
咔嚓嚓——!
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密集响起。坚逾精钢的玄冰墙,在薛无生枯爪印上的一瞬,如同脆弱的琉璃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随即轰然炸裂!无数锋利的冰晶碎片裹挟着残余的阴寒罡气,暴雨般射向谭小枚和林晓雪!
在这股巨力的冲击下,谭小枚和林晓雪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娇小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谭小枚左臂的赤金灵纹变得滚烫灼目,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悸动与不屈的愤怒,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她遭受重创的刹那被点燃、引爆!
“不——!”谭小枚发出一声并非痛苦的尖啸,那啸声穿透瘴气,带着某种洪荒初开的苍茫韵味。
嗡!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道庞大、朦胧、散发着无尽威严与古老气息虚影,毫无征兆地在谭小枚身后显现!
那是九条通天彻地的狐尾!光影交织,并非凝实,却清晰无比,每一根毛发都流淌着混沌初开般的赤金神辉。九尾舒展,划过的轨迹玄奥莫测,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宇宙运转的轨迹,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留下道道璀璨而虚幻的、如同星河般的赤金流光!
狐尾扫星轨!
那九尾虚影出现的刹那,一股源自生命本源、凌驾于境界之上的古老威压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潮汐横扫四方!空地中央,枯井中溢出的灰黑死气如同遇到了烈阳的积雪,发出嗤嗤的声响,倒卷、蒸发!薛无生身上那粘稠如血浆的暗红煞气,竟也在这股威压下剧烈波动、沸腾,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发出无声的哀鸣!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阴冷轻蔑,如同被重锤砸中的冰面,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幽绿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着那九条摇曳生姿、轨迹如星河的巨尾虚影,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青丘…圣脉?!”
就是此刻!
刘玄眼中血芒暴涨如实质,一直压抑的杀意再无保留!他等的就是薛无生心神被这惊天异象撼动的刹那!气海血莲疯狂旋转,破军锐气混合着积蓄到顶点的血煞之力轰然爆发,血煞剑胚发出一声嗜血的龙吟,一道暗金与血色交织、凝聚到极点的毁灭剑罡,撕裂空气,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直刺薛无生因惊骇而微微停滞的心口!
薛无生到底是金丹后期的大魔头,惊骇只在瞬息。面对刘玄这蓄谋已久、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剑,他枯槁的脸上戾气暴涨,厉啸一声:“蝼蚁敢尔!”周身暗红煞气疯狂凝聚,化作一面布满痛苦哀嚎面孔的狰狞血盾挡在身前,同时身形急退。
轰隆!
血煞剑胚的罡气狠狠撞在血盾之上!刺目的能量乱流炸开,狂暴的冲击波将地面轰出深深的沟壑,碎石尘土混合着破碎的煞气漫天飞扬。血盾剧烈震颤,上面无数面孔发出凄厉的尖啸,崩碎大半!薛无生闷哼一声,枯瘦的身影在爆炸的气浪中连退数步,华贵的衣袍被凌厉的剑气撕开数道口子,一丝暗红的血迹从嘴角渗出。虽未重创,但被一个金丹初期的小辈逼退击伤,已是奇耻大辱!
他稳住身形,幽绿的瞳孔死死锁定刘玄,怨毒如毒蛇,枯爪抬起,粘稠的煞气再次凝聚,显然要发动雷霆反击。然而,就在他抬手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那九尾虚影的中心,谭小枚正挣扎着站起,她左臂的赤金灵纹如同活了过来,光芒流转间,那九尾虚影似乎又凝实了一分,散发出的古老威压更加沉重!
薛无生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青丘圣脉初醒,其潜力与未知的秘术,绝非此刻身受牵制(刘玄的剑,陆无涯已重新握剑,林晓雪也勉力支撑站起)的他愿意轻易尝试的。况且…他幽绿的目光贪婪而阴冷地扫过刘玄的左手(那里紧握着月光石)和那口枯井(井下还有他感应到的玄阴玉髓残留的极阴气息),最终化为一声不甘的怒哼。
“哼!青丘余孽,还有你这兔崽子…今日算你们走运!”薛无生声音嘶哑,饱含杀意,“幽冥地脉图与月光石,暂寄尔处。待我禀明万主(墨渊)与上宗(阴傀宗、阴九幽),定叫尔等形神俱灭,永镇九幽!”
话音未落,周身暗红煞气爆发,裹挟起身后惊惧交加的墨明,化作一道浓郁的血色长虹,速度之快,直冲天际,几个闪烁便消失在浓密瘴气和树冠的遮蔽之中。原地只留下浓郁的血腥煞气,以及那九尾虚影缓缓消散后残留的点点星轨流光,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天空重归死寂,只有枯枝燃烧的噼啪声和四人粗重的喘息。
“噗!”陆无涯拄着剑,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灰败。
“陆大哥!”刘玄急忙上前搀扶。
“我…没事…”陆无涯喘息着,目光复杂地看向被林晓雪扶住的谭小枚,“小枚她…”
谭小枚小脸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左臂的赤金灵纹光芒黯淡下去,但那股苍茫古老的气息并未完全消散。她看着薛无生消失的方向,大眼睛里残留着惊悸,更多的却是一种懵懂与茫然:“我…我…我刚才…”
林晓雪紧紧握着谭小枚冰凉的手,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担忧和后怕,她抬头看向刘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刘玄哥…青丘圣脉…这…”
刘玄的目光扫过疲惫的陆无涯,惊魂未定的谭小枚,最后落在林晓雪写满忧惧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心底同样掀起的惊涛骇浪(青丘圣脉!),将那枚温润的月光石攥在手心,仿佛握住黑暗中的唯一的光。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薛无生退走,绝非畏惧,恐是去搬更厉害的角色。血煞门、阴傀宗…还有小枚的身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口隐藏着无尽秘密的枯井,“前尘已葬,前路…唯有杀出一条血路!”
枯井沉默,如同巨兽之口。那被薛无生煞气扫过的井沿,几道深深的爪痕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比井中溢出的死气更加阴寒古老的气息,如同沉眠巨兽被打扰后的不满呼吸,自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悄然弥漫开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