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气浓稠如墨,将参天古木与盘踞的虬枝吞噬进一片模糊的暗绿里。脚下的腐叶层厚而湿滑,每一步落下,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仿佛踩在腐烂的脏腑之上。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若有似无的尸臭,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刘玄背着林晓雪,每一步都沉重如山,隔着染血的衣袍,少女身体冰凉,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带着劫后余生的孱弱,每一次细微的起伏,都牵动着刘玄紧绷的心。他能清晰感受到林晓雪心脉深处那一点重新燃起的冰魄本源,如同风中的残烛,微弱而飘摇,仿佛随时会被这死寂的环境掐灭。
泥丸宫内,残魂气息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无声的涟漪。刘玄心神一凛,残魂意念的未语,却已清晰地传递过来:林晓雪体内被驱逐的尸毒虽已压制,但冰魄本源深处,似乎有一缕极其隐晦的阴冷盘踞,如同毒蛇潜伏于冰雪之下,伺机而动。这隐患,是那尸煞毒魂留下的烙印,亦是焚心赤焰与失控冰魄本源激烈碰撞后,在她道基深处烙下的细微裂痕。
“表哥,晓雪姐的气息…好像稳了一点点?”谭小枚紧跟其后,小脸苍白,赤金灵纹光芒黯淡,显然先前剥离本源火种对她损耗不小。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凝聚着一点微弱的、带着圣焰特有暖意的灵气,轻轻触碰林晓雪垂落的手腕,试图为她驱散一丝寒意。
陆无涯走在最前,剑尖斜指地面,周身弥漫着一层惊鹤剑意,目光穿透层层瘴气与枝叶的阴影,不断扫视着四周。瘴气深处,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冰冷黏腻,在温寒月分身消散后淡去了许多,但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等待着猎物松懈的刹那。
“阴魂不散的鬼东西。”陆无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石摩擦般的冷硬,“温寒月的投影虽退,但此地必然留有他的耳目。收敛气息,加快速度,必须寻到一处能隔绝探查的栖身之所!”
刘玄沉默点头,血色的眼瞳深处,杀意如同流动的岩浆,冰冷而炽烈。他调整了一下背负林晓雪的姿势,让她冰冷的额头轻轻靠在自己颈窝。就在这时,林晓雪垂落在他胸前的一只小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极其微弱地勾住了他衣襟的一角。
这一勾,轻若鸿羽,刘玄浑身一僵,脚下微顿。那细小的牵扯力道,仿佛一缕挣扎着想要抓住希望的生机,从她冰冷躯壳的深处透体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冲上刘玄的鼻尖,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青冷。他不敢低头去看,只是将牙关咬得更紧,稳住心神,继续在泥泞与腐叶中跋涉。
谭小枚敏锐地捕捉到刘玄刹那的僵硬和衣襟上细微的牵扯。她轻抿薄唇,眼中水光浮动,默默地将温热的灵气凝聚在指尖,轻柔地覆盖在林晓雪的手腕上,那点微弱的暖流,如同黑暗里挣扎的萤火,无声地传递着。
瘴气在古木间无声地流淌。不知前行了多久,脚下湿滑的腐叶层渐渐被一种坚硬的黑色岩石取代。前方,浓密的藤蔓如同巨蟒般垂落,遮蔽了视线。陆无涯停下脚步,剑眉微蹙,指尖凝聚一缕锋利的剑气,悄无声息地斩向那片藤蔓。
嗤!
剑气如快刀斩乱麻,坚韧的藤蔓应声而断,簌簌落下,露出后方一个被巨大山岩半掩着的洞口。洞口狭窄幽深,一股带着潮湿岩石和淡淡土腥气息扑面而来,虽算不得清新,却比外面那饱含尸腐的瘴气好上太多。
“此处岩壁厚重,或有隔绝之效。”陆无涯仔细感应片刻,沉声道,“暂时在此落脚,小枚,布置些遮掩气息的禁制。”
“嗯!”谭小枚立刻应声,强打精神,双手翻飞,指尖牵引着几道淡粉色的灵力丝线,如同灵巧的织女,在洞口断裂的藤蔓残骸和岩石缝隙间穿梭勾勒。光芒微闪,一层薄薄的、融于环境的灵力屏障悄然形成,将洞口的气息与外界瘴气隔绝开来。
洞内不大,仅容几人勉强转身。刘玄将林晓雪放平在一块相对干燥平整的石面上。谭小枚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绒毯铺好。林晓雪躺在绒毯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唯有那长而密的睫毛在小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刘玄半跪在她身侧,手指搭上她的腕脉,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气海之中,血莲缓缓旋转,喷吐出的精纯灵力带着血莲特有的炼化气息,温和地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与此同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唯有他能感知的月华清辉,自泥丸宫深处那枚月光石悄然溢出,顺着他的灵力引导,无声无息地融入林晓雪的四肢百骸,温润着她枯竭的生机与受创的道基。这月华之力至纯至净,蕴含着磅礴生机,正是对抗阴寒尸毒残余的最佳良药,却又隐晦至极,不露半分光华异象。
陆无涯在洞口守护,惊鹤剑意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探查着方圆十丈内的风吹草动。
谭小枚守在林晓雪另一侧,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温润的玉瓶,倒出几粒朱红色、散发着淡淡暖香的丹药。小心地撬开林晓雪紧闭的牙齿,将丹药送入其口中,又以自身温和的火属性灵力助其化开药力。丹药入腹,林晓雪苍白的唇瓣上,泛起一丝微弱的血色。
“表哥,晓雪姐的冰魄本源…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很细微,但又阴冷顽固。”谭小枚一边输送灵力,一边低声说道,小脸上满是忧虑。
刘玄闭着眼,全部心神都沉入对林晓雪体内状况的感知中。在血莲灵力和月华清辉的双重照耀下,他看得更清晰。在那微弱跳动的冰魄本源核心深处,一点比墨汁更幽暗、比针尖更细微的墨绿斑点,紧紧缠绕着本源核心,散发着令人厌恶的阴冷死寂气息。每一次冰魄本源试图运转恢复,都会激起这墨绿斑点剧烈的侵蚀反应,带来本源深处难以言喻的痛楚。这便是残魂不语的隐患,尸毒核心的烙印!
就在刘玄心神沉凝,竭力调动灵力试图消磨那点墨绿烙印之时,洞口守护的陆无涯猛地睁眼!
“来了!”他声音冷冽如冰,青锋剑轻阅长鸣,撕裂洞内的寂静!
几乎在陆无涯出声的同一时间,洞口谭小枚布下的那层淡粉色灵力屏障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屏障外的浓稠瘴气中,几点幽绿磷火无声地浮现,如同鬼魅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洞口!
“尸蝇探路…果然有鼻子灵的畜生!”陆无涯冷哼一声,惊鹤剑意陡然勃发!朝着那几点幽绿磷火凌空一点!
咻!
一道凝练的青色剑气破空而出,快如闪电,带着洞穿金石的锋锐之意!
噗!噗!噗!
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几点幽绿磷火如同被戳破的水泡,湮灭在瘴气之中。
然而,磷火湮灭的刹那,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尸煞恶臭从洞外涌来!伴随着如同破锣摩擦的嘶哑怪笑:
“桀桀…几个小畜生,藏得倒严实!竞敢灭杀温长老的分身,残害血煞门圣子(指墨明)…好大的狗胆!”
话音未落,一只覆盖着漆黑鳞片、指甲尖锐如钩的巨大鬼爪,裹挟着腥臭的墨绿色尸煞毒雾,撕裂了洞口波动的灵力屏障,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狠狠朝着洞内盘坐的陆无涯当头抓下!爪风过处,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响!
金丹中期!
这爪影蕴含的力量,远超之前的血煞圣子墨明,赫然是金丹中期的尸煞傀儡!
陆无涯瞳孔骤缩,面对这凶悍一击,他竟不闪不避!青锋剑应声落入掌中。他低喝一声,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剑身,惊鹤剑意攀升至顶点,剑身之上,隐隐浮现出一只引颈长鸣的青色鹤影!
“惊鹤·破云!”
剑光涌动间,青鹤虚影发出一声清唳,悍然迎向那抓落的鬼爪!
轰!
刺耳的金属摩擦与能量爆鸣在狭窄的洞口炸开!狂暴的气浪将洞内的碎石尘土尽数掀起!陆无涯闷哼一声,身形剧震,脚下坚硬的岩石寸寸龟裂,持剑的右臂衣袖被气浪撕裂,裸露的皮肤上浮现几道被尸煞之气侵蚀的墨绿他的痕迹,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而那漆黑的鬼爪也被这决绝一剑硬生生震退,鳞片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墨绿色的污血滴落。
“咦?有点门道!”瘴气中传来一声略带惊异的怪叫,显然没想到陆无涯竟能硬撼这一爪。
“陆大哥!”谭小枚惊呼,下意识就要起身相助。
“别动!护好晓雪!”刘玄的低吼如同惊雷在洞内炸响。就在鬼爪被震退,洞口尸煞毒雾翻涌的间隙,他、动了!
他半跪在地,一只手仍搭在林晓雪的腕脉上输送灵力,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抬起,五指张开,遥遥对准了洞口那翻涌的尸煞毒雾!气海之中,血莲仿佛嗅到了美食,猛地加速旋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吸力!
嗡!
一股无形的吞噬之力,以刘玄掌心为中心轰然爆发!
洞口处,那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墨绿色尸煞毒雾,如同百川归海,竟不受控制地疯狂倒卷,化作一股粘稠的墨绿色洪流,朝着刘玄的掌心汇聚而来!毒雾中蕴含的阴冷、腐朽、侵蚀之力,在接触到刘玄掌心那无形的吞噬漩涡时,如同冰雪消融,被血莲之力蛮横地撕扯、炼化、吞噬!顷刻间,洞口弥漫的毒雾为之一清,连那巨大鬼爪上滴落的污血都被吸扯过去!
“什么鬼东西?!”瘴气深处,操控尸傀的阴傀宗修士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尖叫,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感觉到自己辛苦祭炼的尸煞本源正在被疯狂掠夺!
借着这毒雾被吞噬、对方心神剧震的刹那,陆无涯眼中寒光爆射!他压下翻腾的气血,身形如电,青锋剑化作一道撕裂昏暗的长虹,人剑合一,直刺瘴气中那尸煞傀儡的核心所在!
“惊鹤·贯日!”
剑光如流星赶月,带着陆无涯一往无前的杀意!
“吼!”瘴气中响起尸傀痛苦的咆哮,显然被陆无涯这蓄势已久的反击重创!
“混账!”那阴傀宗修士又惊又怒,夹杂着痛楚的咆哮声迅速远去,伴随着尸傀沉重的脚步声,飞快地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瘴气深处。显然,刘玄那诡异的吞噬之力和陆无涯的悍然反击,让这追踪者感到了致命的威胁,选择了退避。
洞口重新恢复了死寂,只留下被剑气轰开的岩石痕迹和几滴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污血。
陆无涯拄剑而立,剧烈地喘息,压制着侵入体内的尸煞之气,脸色凝重:“血煞门…果然盯上我们了。”
刘玄收回手掌,掌心残留着一丝墨绿,随即被血莲之力彻底炼化吞噬,化作一股精纯却带着阴冷属性的灵力补充进他消耗的经脉。他看也没看洞口,目光落在林晓雪苍白的脸上。方才催动血莲吞噬之力,让他本就因救治林晓雪而损耗的经脉传来阵阵刺痛。但更让他心绪翻涌的,是那血煞门修士遁走前怨毒的嘶吼。
墨渊!温寒月的本体!
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雪儿险死还生!刻骨的恨意与冰冷的杀意交织,几乎要冲破胸膛。他闭上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戾气,再次专注于林晓雪体内那点顽固的尸毒烙印。
谭小枚看着刘玄紧绷的侧脸和陆无涯染血的衣袖,又低头看着林晓雪沉睡中微蹙的眉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忧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取出一瓶疗伤丹药递给陆无涯,自己则继续守在林晓雪身边,轻轻哼起一首旋律古老而忧伤的小调,试图用这微弱的慰藉驱散洞内弥漫的阴冷与血腥。
低徊的曲调在狭窄的岩洞内幽幽飘荡,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哀婉。洞外,瘴气无声地翻涌,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绝望的暗绿。刘玄握着林晓雪冰凉的手,感受着她脉搏微弱却顽强的跳动。就在方才,她指尖勾住他衣襟的那一丝牵扯,仿佛还在心口缠绕。然而此刻,看着她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苍白容颜,听着洞外仇敌那不死不休的诅咒,一股冰冷的决绝在刘玄心底蔓延。
那份少年情愫的温热,似乎正被这无休止的追杀与仇恨的冰雪,一寸寸冻结。两人之间那条无形的红线,在温寒月的尸毒、墨渊的威胁、以及这沉甸甸的血仇之下,悄然崩开了一道无声的裂痕。月老的红线,终究难敌这血色江湖的刀锋。
不知过了多久,当谭小枚的歌声渐歇,一直凝神探查的陆无涯,在洞口内侧的岩壁前蹲下身,拂开厚厚的苔藓与尘埃。
“这里有东西!”他沉声道。
刘玄和谭小枚闻声望去。只见被陆无涯清理出的岩壁上,露出了一幅模糊的刻画。线条粗犷古拙,历经岁月侵蚀已残缺不全,但依稀可辨:画的中心似乎是一处巨大的裂谷深渊,深渊之上,悬浮着一具雕刻着繁复符文的玄冰巨棺!棺椁周围,有无数扭曲挣扎的人影,仿佛在朝拜,又似在哀嚎。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巨棺上方,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她伸展双臂,周身却缠绕着锁链般的寒流,姿态竟与林晓雪昏迷时体内寒气失控的景象有几分神似!在冰棺下方,还有几个几乎被磨平的古老字符,其中一个,赫然是“裂谷”!
这幅深藏于无名岩洞的古老刻画,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插入了他们扑朔迷离的命途。裂谷深渊、玄冰巨棺、被寒流缠绕的女子…所有线索都指向温寒月分身消散前那怨毒的嘶吼源头,也指向那陵寝中苏醒的恐怖意志!
刘玄的目光盯住那具玄冰巨棺和冰棺上方的女子轮廓,血色眼瞳深处,风暴正在凝聚。而林晓雪在昏迷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睫毛刘玄颤抖了一下,唇间溢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呓语,模糊得如同叹息:
“…棺…中…”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陆无涯指尖拂过古老刻画的沙沙声,以及洞外瘴气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呜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