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叶踢了下河岸的沙石，指间摸出一根符纸，和着呼吸的白雾点燃。对岸传来鬼魅细语，仿佛冥水深处，潜藏着无数沉溺之魂。
她不自觉地将登山包背得更紧。“再往前走吗？”林小叶低声道，声音像是被泯川的水气吞噬。
季火邪却没答话，只是注视着掌心那只透明水瓶。瓶壁起了层细微水波，像是整条川流的倒影都要涌入这方寸之间。他手上的青色鳞纹渗出寒意，体内的沧龙之力隐隐作祟。
嘉叶兰绷着肩，青铜摄魂铃静静悬在掌中，从未有过的压抑令她眼神愈发寒峻。
“泯川之名，泯，亦即湮灭，所有活过、死过的东西都会被这里消解。”加叶兰低声念着何人遗留的碑刻残文，额心一点青光涌现，“阴水借镜，镜流生劫，这是镜面幻境的前兆。”
特木而立于队伍最后，苍狼瞳幽幽泛起银芒。他自幼学会警觉阴阳变相，此时眸中映出川面深处，一道回环的黑影悄然游走。他眉峰紧锁，低声警示道：“川不只流于前方，有影子在逆流而上。”
武田鬼诸沉默许久，将妖刀血饮微微拔出一寸，刀锋上浮现斑斑赤色鬼影。他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意，声音低哑：“这不是人的水……小心不要看自己的影子太久。”
泯川水面雾气愈浓，忽明忽暗的碎光下，一道道镜面倒影悄然拉长，逐渐与众人脚下的真身交融难辨。川水的流向也诡异逆转，仿佛所有影子正张开暗门，要吞噬下世间的肉体与魂魄。
林小叶第一个发现异样。那是一面被水汽渲染的镜——面容中庙会的红黑傩脸妆容扭曲，孩童时的阴霾再一次映现。他看见祖宅烧毁前夜母亲哼唱傩曲，墙角躲着血手的阴僮，尸斑一点点蜿蜒上他的脸颊。每喘息一口，血咒便灼烧了呼吸。他不想回头，但镜流幻相已让现实的脚步失控。
“别信那个影子！”季火邪低斥一声，猛地拉住林小叶。他掌心青鳞绽起极痛的火痕，仿佛体内那条古老的凶龙正要苏醒。
可是镜流倒影中，季火邪自己也看见了不属于此世的痛——左臂鳞片如潮水般疯长，手指化爪，喉间业火翻涌。他的倒影却在川面下狞笑，冷静而无情地掐住了童年自己求救的咽喉。
“我是谁？”他几乎吼了出来，声音被水雾扭曲成了两个方向。
冲突骤然爆发。川面下的影子猛然伸出手臂，试图将林小叶和季火邪拖入水中。水面骤冷，仿佛死亡的气息贴在每一寸肌肤上。
武田鬼诸此刻却早已握紧刀柄，耳中回响起百鬼低语。他的影子分裂成无数模糊的武士与游魂，在川面上疯狂起舞。忽然，他的影中分出一只巨大的鬼面，满目怨毒地瞪视着他本体。
“鬼诸，归于妖刀。骨肉偿命，魂魄化枷。”百鬼齐声低吟，声音穿破川雾。
他握刀手剧烈颤抖，刀鞘的魑魅亲吻着指骨。他终于忍无可忍，半疯半冷地狞笑，刀刃带起赤影对准水中自己的影子劈斩下去！
“住手——那不是你！”林小叶猛扑过来，可刀已劈落。水面上血花骤然绽放，一股奇异的痛意竟然反噬到武田鬼诸本体。他险些倒下，间不容发地将刀收回，却见自己手背渗出一道新的枷锁纹路，鲜血无声滑落。
嘉叶兰不动声色，手中摄魂铃缓缓摇动——铃音每响一下，她的眸光便黯淡一分。她的影子像被无形锁链困缚在水下挣扎，每一声铃响都如祭祀千年的古老呼救，把迷障一层层剥落。
“川上镜，影随心动。以魂断影，以心噬幻。”她声音清冷坚定，将铃音推进最高一调，汗珠滚落额前。她的寿元在流逝，但那层幻境也随之崩解，镜流下的幻象鳞片缝隙中透出真实的日光。
而特木而紧闭双目，苍狼瞳却仿佛在另一个时空中睁开。未来的一瞬流转，他捕捉到即将发生的微末变数。他看到林小叶几乎要被水中倒影拉走，扯开嗓子一声大喝：“左三步！”
林小叶猛地一惊，硬生生挣脱归于现实。他随即把带尸斑的手拍在自己胸口，强行收起傩巫血咒。他的面部又添上第三道尸斑，嘴角却倔强一挑：“还想偷我的命？先吃我一记狗血傩符！”
符纸飞出，烧得川面乱流倒卷。镜面的幻象像被撕裂的帷幕，轰然碎开。
四人险象环生后各自脱险，唯独武田鬼诸勉力支撑着妖刀，面色苍白。季火邪的胸前，一团漆黑影子还未完全散尽，他手扶着水瓶喘息，鳞纹隐隐泛起火痕。嘉叶兰的摄魂铃染上一抹深蓝，脸色苍白如纸。
静默中，川面被幻影激荡，隐隐吐出一具浮尸。那身登山装备，与岸边林小叶捡到的包一模一样。沉默的暗流将它推到众人面前，手掌死死攥着一本已经溃烂的日记本，还沾有缕缕墨蓝色血迹。
特木而蹲下身，缓缓察看那具尸体。那是年轻男人的容貌，死前极力挣扎手势僵硬。林小叶按捺下眩晕，自包里摸出刚找到的塑料水瓶，两者几乎完全一致。
“这……这不会是……”他声音沙哑，一种莫名的寒意攀上脊背。
季火邪拿过日记本，指尖微颤，翻到其中一页，里面隐约能辨认一行斜斜的字迹：
——“镜流无法逆溯，我们都是被替换的影子。如果有人看到这句话，记住，不要相信川中的自己。”
短短几句话，像铁锈般刮过每个人的心口。
嘉叶兰把铃收进袖中，闭目感受青铜铃芯残存的魂印。她低语道：“他们走到这里时，被镜影吞噬——只剩下时空的投影还漂流在川上。”
武田鬼诸俯下身，喉咙滚动，僵硬地问：“我们和他，有什么区别？”
没有人回答。他们都在审视彼此的影子，极力分辨哪一刻是真正的自己。
泯川雾气渐散，岸边浅草随风而伏，镜流幻境的残痕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死亡和梦魇，被幻象剪出模糊不清的边界。
“再往前，我们只剩信念了。”特木而冷静地站起，苍狼瞳在晨光下似乎多了一层隽永悲悯。
林小叶咀嚼着那句日记里的警示，眼底疲惫却倔强。她挥手把第三道尸斑遮住，努力让声音带些轻松的调侃：“先走一步，看还有没有别的倒霉鬼想拉我替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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