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沙哑,每个字似乎都要带出心底的裂缝。刀鞘下的百鬼重新安静,但锋刃嗡鸣,仿佛下一刻便会蹦出深渊。他望向远渊的黑影,仿佛那里藏着命运的另一个出口。
武田鬼诸的退让,并没有带来喘息的安宁,反而让整个队伍陷入更深的静默。
特木而苍狼瞳里映着水下的游魂,瞳色晦暗不定,犹豫和愧疚将北裔萨满的坚涩映照得无处遁形。
季火邪端坐在涧沿,左臂紧抱身体,呼吸间混杂着咸涩腐朽的味道与鳞纹干裂的痛楚。
加叶兰擦去脸上的冷汗,将青铜摄魂铃收于袖中,神情前所未有的脆弱。
“冥涧之前,我们所剩无多,”季火邪没头没脑地开口,声音极低,却像闷雷敲入每个人的胸腔,“但这里——是个转折。”
他指向斑驳的桥隅,那里有一行用剪子刻下的铭文,字迹旧涩扭曲。“冥涧立誓,不可为身后贪执,只为求解亡者与自救之道。”
特木而迟迟不语,直至漫长的风声将所有的逃避都拉扯得支离破碎,他才抬起头,一步踏至队伍前端。
他的声音低缓但坚定:“我祖上,是世守泯川之人。泯川一带,族人三百年前自焚于祭祀塔,为守住九渊与人世的界门不被孽灵侵蚀。
祖训铭心——无论待何境,若冥川起涌,必要有人自断执念,方能通行。”
他攥紧左拳,烙于掌心的族印在阴雾中隐现责罚的刺痕。他望着林小叶,一如旧日传说中,萨满少年对傩巫留下盟誓的样子。“今日我特木而立誓,若有背义,愿身魂为祭,化作川中恶魇,被泯川永缚。”
沉沉夜雾中,林小叶的唇角如临临界,半咬半释。她嘴里血腥味愈发浓烈,脸颊新添一道古铜色尸斑,自眼角蜿蜒伸展。“我的血咒,从小到大都是家族负酬。我憎鬼,也怕自己——因为每动用傩戏旧术,这玩意就爬得更深。”
“你们都以为我胆小,其实我只怕会变成死人里的一个。”她挤出一句强笑,如破布撕裂夜风,“但要是遗愿能了,冤魂能散,哪怕只剩下一张黑漆漆的脸皮,我也陪。”
她抖着手,将一缕杂乱长发拢至耳后。队伍初次听到她坦承咒术痛苦,谁也没出声反驳。水下亡魂仿佛对这句承诺生出异样共鸣,镜流里浮光略亮。
加叶兰静静开口,嗓音带裂:“我自小修摄魂铃,每摇一次寿元断一年。刚才镇鬼,怕是又少活几载。可我信命本无定数,是自己选的路。”
她示意众人看向脚下冥涧。水波间,一只断指静静漂浮,像某个前行者的不甘信物。“既然如此,不如全都交给契约。”
四人近乎本能地将手掌按在冰冷石板上,那里早已不知多少亡命者刻下血誓。风声转为厉啸,镜流川魂凝聚,涌出一串诡异的金色纹路,顺着石板缠绕四人的掌心。
“今夜,立冥涧誓,非为己,不为枷,唯求亡者和解,自救与同行。”
誓约一句句掷下,石板下的川魂愈盛,周遭刻痕明灭,像点点幽光封缚了恶念。气氛骤然肃杀,却暗藏新生——沉重的压抑终于裂开一线。
武田鬼诸突然咬破指尖,血落于刀柄之上,发出‘咝’的一声。他的目光一扫众人,嗓音低哑却有力量:“血债血赎。既然立誓,若有违约,我刀主自请永困此川,不再求脱身。”
他的百鬼刀中锁链铮铮,像无数死者用力挣脱灭顶深渊的声音,但最终,都归于安静。
夜风卷走几缕烟色的迷雾,四人第一次,坦诚彼此。
短暂的寂静间,林小叶突然半跪下身,伸出指尖在冥涧乱石上比划着残缺符号。
“别都盯着亡魂了,我刚才在镜流里,看见了。”
她低声,却激动得喘不过气:“那是两百多年前的祭祀——镜流川中的魂魄,不全部恶怨。我们见到的时间错位和死者信物,是有人引导,把真正的‘劫玉’藏到了泯川古堤水底。”
季火邪眉头一紧,“什么意思?你是说,川魂不是为了现世复仇,而是守着劫玉的下落?”
“没错,”林小叶点头,尸斑因激动而更深,却难掩笑意,“每次轮回,我们被引导到此,是诡命之书在逆转命数,把我们和三百年前那场祭祀嵌套进一次又一次的时空假面里。”
她指着石板老旧的缝隙间,剥开青绿苔藓,露出早已风化的祭祀纹章,“这里,是接引地,是九渊外环泯川的魂门。”
加叶兰闭目,青铜铃隐隐作响赠予灵听。川底浮现诸多冤魂,碎影里隐约有三个少女的身影相携向前;而佐证她们所守,正是半浸在绿色河水中的一颗黯灭晶体——劫玉。
季火邪屏住呼吸,他惯于洞悉盘算,却从未想过所有人的命数早已被叠加进这片废土的深意。“泯川境,无不是时空的镜像、祭祀的回音,我们不过是被业力拖行的行尸。”
“但此刻生死已押契,冥涧立誓。命,是不是也该由我们解开?”
特木而点头,低声道:“我族祖训,灯火传千载,既然冥涧已至,所有执念便埋于此。”
他指向镜流之下一点幽暗:“泯川堤下的古祭场,或许,就是解脱之所。我们既为见证者,也为渡者。”
冥涧上风起水色,一线幽光贯穿川面,似有无形大手撕破层层幻象。镜水如碎镜反射,诸人影影绰绰地倒映其上——他们见到的不止是彼此,还有重叠的前世,失落的契约与未竟的救赎。
桥下亡魂隐现,无声低吟:“立誓者,寂灭可得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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