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木而凝视前路，苍狼瞳在暗处微微发亮，像夜行动物警觉地衡量着未知。武田鬼诸独自靠刀而立，寂寥的身影落在墙面，刀鞘忽有妖光闪烁，轻微的“哗哗”声像百鬼索命。
“可连通行令牌，都只换来一重门。”林小叶用近乎自嘲的音调挤出一句。
空气嘶哑，灰尘簌簌而落，脚下的腐木隐约渗出液状的暗影。加叶兰却没有退缩，只是缓缓解下腰间的青铜摄魂铃。她仿佛与生俱来地知晓什么时候应该进入对峙，什么时候要主动出击——哪怕是与游魂达成交易。
“让铃声为我们引路。”加叶兰目光沉静，她拇指轻触铃身，铜绿纹路在指腹间带起冰凉的寒意。“但……”她顿了顿，眸中光芒更深了，“每一次摇动，我就会折损一年寿元。诸位可准备好面对自己的恐惧？”
众人一时间沉默。只有远处走廊尽头的阴僮悄然聚拢，黑影扭曲，唇间流转着无声的笑。
加叶兰闭目凝神，将铃悬于指间晃动。悠长微颤的铃音如同一道缓慢打开的裂隙，将死水般的幽寂从中斩开细小口子，又仿佛自她脊椎而下窜入每个人的心底。
林小叶的呼吸急促了，下意识地拢紧袖子。可这微微忐忑的动作，不仅不能帮她遏制心头的慌乱，反而像是在广阔夜色中裸呈了她所有的软弱。铃声忽疏忽急，蘸满了旧影残声。
第一声，她看到幼时站在戏台边的自己。父亲的尸身尚未冷，却必须画着傩面，把生死的惧怕演给只有亡魂看得懂的夜幕。第二声，她嗅到旧巷潮湿的血气，母亲带着她逃命，却永远没再回来。第三声，林小叶的脸上已经多了一道细长尸斑，那是怯懦的证据，是她每每被恐惧淹没时自己都拒绝承认的懦弱。
她想开口，却发觉舌头像被冻住了。那一刻，林小叶无比嫉妒加叶兰。她每一次摇铃都割舍着自己的寿元，可那根本不像自己的软弱，只需面对、承受，从未真正挣扎逃避。
“够了！”林小叶哑着嗓子喊。加叶兰缓缓收回铃，动作里带着一丝凄厉的倔强。
四周的阴僮像潮水般静止，又像突然被按下暂停的幻灯片。黑暗中传来喑哑的低语：“交换，交换。你的……恐惧，带来了门的钥匙。”
一枚阴木令牌坠落在地，散发出冷得近乎无机的光。但空气中浮现的不止是通路的线索，更有铃音震破的、属于其他人的秘密。
“大家看见了什么？”季火邪的嗓音破碎得几乎陌生。他额角滚落一滴汗，左臂下鳞光若隐若现，唇角隐约抽搐。他强行抑制着什么，可呼吸已带着短促的嘶哑。
特木而蹲下捡起令牌，狼瞳反射着幽蓝的莹光。“这门只能一人通过。”他说。话音甫落，众人心头一阵冰冷。
“那是谁来承受下一个交易代价？”武田鬼诸的声音难辨情绪。他单手提刀，阴影中刀身隐现个别鬼首虚影，他却像对这一切全然不惧，也许恐惧才是他最渴望挣脱的枷锁。
没人再说话，空气仿佛黏稠了数倍。
“每个人此刻都在想什么？”林小叶用微讥的口气问，眼中却有难以掩饰的不安。她明白，无论咒术还是现实，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已无处遁形。铃声把所有人的恐惧撕开了一道缝隙，里面藏着不能说的裂隙与污渍。
加叶兰轻轻合上摄魂铃，指节微微发白。但又一次，她用平静甚至残酷的嗓音道：“恐惧从不是要抛弃的东西，它只是门，必须有人先推开。”
季火邪低头，不知是压抑还是冷笑。他的左臂已险些破皮，鳞片下有黑色纹路鼓胀蠕动，像某种不受控的怪胎。“我来。”他咬字清晰。
说罢，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迎着众人或戒备或惊异的目光。林小叶悚然望见，季火邪左臂下那沧龙的印记已隐隐有火光窜动。铃音余震未散，空气已开始炽热——不是烈焰，而是愤怒的怨念。忽然，幽冥境的墙皮开始剥落，露出里面一层层交错的符纹与煅骨，像某种正在复苏的古老机关。
“他快控制不住了……”特木而低声提醒，右掌已按在身后骨杖之上，苍狼瞳的蓝芒闪耀着决然。
季火邪的身体骤然一震，左臂鳞片猛然暴涨。他的眼周布满猩红血丝，口中似有烈火要喷发。加叶兰毫不犹豫地再次摇动摄魂铃，这一次铃音更为急促而凄厉，浓缩着某种掷地有声的决断。
铃音撞击着每一根神经，所有人的回忆都被撕扯出来。黑暗中，有某些东西被铃声镇压下去，又有更多看不见的碎片回涌上来。林小叶终于忍不住，一把拉住季火邪的袖口。
“别——别让那东西出来！你不是还和我们站在一起吗？”她的声音中并无多少坚定，却带着点几乎绝望的期许。
季火邪脸上的愤怒被挣扎替代，呼吸逐渐平稳，左臂鳞片也渐渐缩回。他喘息良久，终于抬眼望见林小叶，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
“放心，我还没变成妖。”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
空气豁然轻松很多。摄魂铃的铃音缓缓消散，幽冥境内的阴僮也像潮水一样退去。但那挥之不去的余烬与紧张尚存，众人每个人眼底都藏着不同的裂痕。
“典当恐惧，不只是交换，是把自己的脆弱暴露给别人。”加叶兰静静道。她的眸中划过一抹罕见的疲惫。
“但我们若不继续，就真的会永远困在这里。”林小叶终于直视自己的怯懦，声音发颤却充满倔强。
武田鬼诸抱刀倚墙，冷冷地扫视一圈：“这世上的枷锁，大多因自己而起。我们继续走，不为别的。”
特木而收好骨杖，目光缓缓落在前方幽黑的新门上。他语气低沉：“既然已付出代价，就别浪费这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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