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在云遮峰顶聚成漩涡，将最后一丝暮色绞得粉碎。
黑衣人足尖点在嶙峋山石上，每步落下都震碎几片风化的青岩。
怀中小儿突然抓住他胸前染血的布条，奶声里混着哭腔：“爹爹说...说虎头兵会吃小孩...”
话音未落，三支淬毒弩箭擦着耳际飞过，钉入前方石壁时腾起紫烟。
黑衣人反手挥刀，血色刃光在身后划出半轮残月，崖壁上顿时传来重物坠落的闷响。
“幽冥刀既现世，何不回头？”
阴恻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黑衣人猛然抬头，但见三名银面虎卫倒悬在凸岩下，玄铁锁链缠绕腰间，手中弯刀映着残月寒光。
为首之人面上银具刻着三道血痕，正是虎卫十二煞中的“断江鬼”屠七。
二十年前的血腥记忆骤然翻涌——也是这般月黑风高夜，燕南天浑身浴血将他推下悬崖：“记住！白鱼现世日，云池必有劫...”师父最后的嘶吼与眼前屠七的刀光重叠，黑衣人瞳孔骤缩，刀柄在掌心攥出青白。
“叮！”
双刀相击的刹那，屠七腕间铁链毒蛇般缠上刀身。
黑衣人只觉刃上传来诡异的黏着力，细看才发现锁链缝隙渗出暗绿汁液，竟将刀刃腐蚀出细密孔洞。
“二十年了，燕南天的刀还是这般不济事。”屠七狞笑着扯动锁链，黑衣人虎口崩裂，血珠顺着刀槽滚落。
怀中小儿突然伸手抓向屠七银面，腕间银铃叮当脆响。
屠七身形微滞，黑衣人趁机旋身飞踢，靴底暗刃在锁链上擦出刺目火花。
崖下忽有火光冲天。
黑衣人眼角余光瞥见坠毁的马车残骸旁，数十虎卫正将白鱼布投入火堆。
莹白布料遇热竟渗出猩红血珠，在焦土上汇成诡异符咒。
他猛然想起月前在云遮村所见：老渔夫临终前将孩童托付给他时，枯手指向的正是这些浸过白磷鱼血的布料。
“白磷化血，你们是要炼...”话音被破空而来的链镖打断。
黑衣人挥刀格挡，却见屠七嘴角勾起冷笑——那链镖竟在半空炸开，漫天铁屑裹着毒粉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幼童突然放声大哭。
晶莹泪珠坠地的刹那，云遮峰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整座山体剧烈震颤，岩缝间腾起浓白雾气，隐约可见其中游动着万千莹蓝光点。
“不好！是白磷鱼群！”屠七厉声暴喝，三名银面虎卫急退。
黑衣人趁机跃向雾霭最浓处，后背撞上岩壁的剧痛让他喉头腥甜。
低头看去，孩童腰间玉佩正泛着幽蓝光芒，那些拇指大小的白磷鱼群如得军令，竟在雾中列成箭矢阵型。
“天池龙裔...老东西没骗我...”黑衣人喃喃自语，指腹抚过孩童心口处三道鳞状胎记。
二十年前燕南天坠崖前塞给他的半块残玉，此刻正在孩童颈间与玉佩严丝合缝。
身后传来锁链破空声。
黑衣人足尖猛蹬岩壁，抱着孩童纵身跃入雾海。
无数白磷鱼擦身而过，细小鳞片在皮肤上划出细密血痕。
他忽然察觉异样——这些平日温顺的小鱼双目赤红，口中竟生着森白利齿！
“嘶啦！”
衣襟撕裂声在耳畔炸响。
黑衣人反手一刀斩落，却见屠七的银面被鱼群啃噬出道道凹痕。
更骇人的是那些锁链，先前喷洒毒液的机关缝里正疯狂涌出白磷鱼，仿佛这些铁器竟是活物腹腔。
“快走！这些鱼被血咒催发了凶性！”孩童突然开口，声线稚嫩却透着苍凉。
黑衣人不及惊诧，怀中小手已拽着他坠向雾海深处。
下方传来隆隆水声，云遮峰千年寒潭的森冷气息穿透衣袍。
“抱紧！”黑衣人将孩童裹在胸前，后背弓成虾米。
入水瞬间，刺骨寒意如千万钢针刺入骨髓。
他强睁双目，只见潭底荧光流转，无数白磷鱼组成的光带正指向某个幽暗洞穴。
身后水波剧烈震荡。
三名银面虎卫竟以闭气功追来，屠七手中弯刀在水下划出惨白弧光。
黑衣人挥刀相迎，血色刀气却在水流阻滞下慢了三分。
眼看刀锋及颈，怀中突然蓝光大盛。
潭底淤泥轰然炸开，一条丈余长的白磷鱼王破土而出。
其额生独角，满口利齿寒光凛凛，摆尾间便将屠七拍向岩壁。
另两名虎卫正要后撤，鱼群已如铁桶合围，顷刻间将玄铁锁链啃噬成碎末。
黑衣人趁机潜入洞穴。
暗流裹着二人冲向未知的深渊，耳边尽是水流在甬道中的呜咽回声。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突然触到实地。他摸出火折点燃，幽蓝火光照亮的刹那，呼吸几乎停滞。
九根盘龙石柱撑起恢弘地宫，壁上彩绘斑驳却仍可辨：云遮峰开山祖师赤脚踏浪，手中玉杖所指处，白磷鱼王低首臣服。
而在祭坛中央，水晶棺中女子身着玄色鲛绡，面容竟与怀中幼童七分相似。
“娘亲...”孩童突然挣扎下地，腕间银铃无风自鸣。
棺中女子睫毛微颤，一缕黑发悄然化作银白。
黑衣人正待细看，地宫穹顶突然传来剧烈震动，碎石如雨坠落。
“他们用火药炸山！”孩童指向壁画某处，“爹爹说这里有暗道...”话音未落，整面石壁轰然倒塌。
烟尘中现出屠七血染的身影，银面破碎处露出半张枯树皮般的怪脸——那脸上竟布满鱼鳞状硬痂！
“把龙裔交出来！”屠七嘶吼着甩出残链，链头钢爪直取孩童心口。
黑衣人挥刀格挡，却见钢爪突然转向扣住水晶棺。
棺盖掀开的瞬间，无数白磷鱼从女子口中喷涌而出，地宫顷刻间化作翻腾的银浪汪洋。
黑衣人抱起孩童冲向祭坛后的甬道。
身后传来屠七癫狂的笑声：“二十年了！燕南天当年不肯说的秘密，终究要...”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暗道渐窄，黑衣人弓身疾行。怀中孩童突然轻触他腕间旧伤——那是当年师父推他坠崖时留下的抓痕。
“叔叔你看。”孩童指尖泛着金芒，所触之处，那道横贯掌心的疤痕竟浮现出细小篆文：
「白鱼化龙日，血染云遮时」
地宫深处突然传来惊天巨响，冲击波将二人掀飞数丈。
黑衣人后背着地时，掌心按到块冰凉铁牌。
就着荧光细看，竟是虎卫统领的玄铁令牌，背面小篆依稀可辨：
「景泰七年，帝诏：云遮白鱼案，凡涉事者，诛九族」
轰隆！
整条暗道开始崩塌。
黑衣人将铁牌塞入怀中，抱起孩童夺路狂奔。
前方忽现微光，出口处夜风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云遮城方向火光冲天，七道血色狼烟刺破苍穹，正是边关八百里加急的烽火信号。
“终于来了...”孩童望着狼烟呢喃，眸中金芒流转如星河流转，“白鱼吞月时，苍龙破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