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金风送爽,已是深秋时节。
卯时的薄雾像一匹揉皱的纱,缠在古埔城的飞檐上。檐角的石貔貅被雾气打湿,露珠顺着獠牙滑落,在青石板上碎成清脆声。
这是兰国寻常的深秋清晨。海港的咸腥味与桂花糖香交织,成了古埔城独有的气息。
兰国,作为月华大陆上的一颗璀璨明珠,地处海港和河流交汇之地,商业繁荣,是整个大陆上最富饶的国家之一。
当第一缕朝阳刺破云层,古埔城便自梦中苏醒。
馄饨担子叩响木梆,卖绒花的阿婆拨弄铜钱,摊前酥饼的油锅炸得正香。街市一派热闹,却在永宁街第三道拐角忽地静了下来——十二名黑衣人悄然现身,像墨迹渗进石板画卷。
为首男子腰悬长剑,身后十一人步伐如一,衣摆翻卷的角度也分毫不差。这是宣阳宫勇杀门独有的「杀阵」,杀意无形,却如绞索。
而他们身后的马车的银铃应随车晃响起,今晨却哑如枯枝。
为首的男子向身后被围住的马车提醒道,“黑士,该回府了”
“再等”
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达出来,之后便再无任何声响。
这段对话如若让江湖上的人听到,必然大吃一惊。
宣阳宫,无人知晓究竟位处何处,只知高深莫测,门下弟子无数,江湖上赫赫有名,无人敢轻易招惹,犹如盘踞于月华大陆暗影之中的巨兽,其下五门,各司其职。
宣阳门筹谋四方,静林门的女谍常扮作乐伎混迹席间,御风门驯养灰隼,昼夜兼行千里不歇;灏守门则在寒冬收拢根骨上乘的孤童,塑成未来利刃。唯独勇杀门,乃这头巨兽最锋利的獠牙。
其下杀手以功力划分为五个等级,黑士为第一等级,其次便是红士,蓝士,黄士,紫士。传闻勇杀门一等黑士能以一敌百,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无一生还,各个都是残暴凶残之徒。
实在难以想象,黑士这等风云人物亲自出现在兰国,会引起怎样的动乱呢?
***
舞坊后窗的格栅“吱呀”裂开道缝,阿槐像尾银鱼般滑出,后颈突然泛起针刺般的寒意。那不是荆棘勾衣的阻力,而更像姑姑点翠银簪贴上命门时的森寒威压。
她下意识望向永宁街,只见惊飞的麻雀撞碎晨雾,翅翼掠过枯黄银杏,一片片将落未落的叶子随之飘零。
那里空无一人。
“多半是昨夜偷饮梅子酒闹的。”她搓了搓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正欲转身,耳边却炸开一声油锅炸响。
酥饼李的摊前已升起一团焦香云雾。面剂子在热油中舒展如金盏,芝麻粒跳跃作响。摊主李叔虽然驼着背,甩面团的动作却有板有眼,瘦削的手臂每次扬起都会带起一阵面粉,看着像清晨飘起了雪。
“来两个饼!”阿槐喊了一声。
摊上有一位半百老人正双手活络地搓着面团,忙碌地准备着。
老人手法纯熟,一摊面粉在他手里随便弄捏了几下,便成了一个大面团。
旁边的油锅开始冒烟,阵阵葱花香飘散在空中,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大快朵颐。
拉开序幕的早市逐渐热闹了起来,街道巷陌车马人龙,人流不息。
摊位上的顾客也是马不停蹄,一批又一批,好不热闹。
忙着出饼的老人闻声一笑,不用看他也知道是隔壁舞坊的阿槐小姑娘,就这轻快动听的腔调也只有她了。
“阿槐,可别让你姑姑知道你这副饿死鬼的模样,不然又得说你没个知书达礼,大家闺秀的样子,小心又给你禁足。”
阿槐闻言一变,馋涎欲滴的小脸瓜瞬间耸拉在一起,模样甚是委屈。
“李叔,咱就不提我姑姑了可好!”
西门古埔城家喻户晓的舞坊姑姑一向行峻言厉,对待门下弟子更是格外严格。无惰性,戒贪婪,严于律己,这些乃教导门下学徒的基本规矩。
正因如此,舞坊的姑娘们虽都不是出自名门家族,但是琴棋书画,礼仪礼节那都是与各位世家的小姐可媲美的。
然而阿槐却是一个意外,在规矩众多的舞坊生成了调皮捣乱的性格,那性子是过于活泼,半点也不肯闲着,这也难怪只有她一个人敢偷跑出门,只为了吃酥饼。
“行了,李叔今天这烧饼就让你吃个够,怎么样,还委屈不?”老人连忙摆手,手上和面的速度逐渐加快。
“李叔,果然还是你疼我。”阿槐嘴角飞扬,刚才丧气的摸样转眼不见,坐在椅子上翘首仰望着即将出摊的酥饼。
李叔把酥饼包进荷叶,递给阿槐。阿槐刚接过热酥饼,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
一队商旅风风火火地奔过,扬起的尘土把摊位都快吞了,李叔赶紧用布盖住面盆,阿槐却被呛得直咳嗽——她没注意到,领头的马匹上一块玉佩从腰间掉了下来,滚进了街边的阴沟
***
兰国北面的城郊处,一个残破不堪的宅院门口,消失在早市的宣阳宫众人出现在了这里。
宅院外围是两面老旧灰涂的墙壁,面临着随时都有被风吹倒塌的可能。
地上杂草丛生,比人还略高不止,宅院背靠一座小丘,正好挡住朝阳,寒气袭人,散发着阵阵阴凉。
黑士杀手从马车里跨步而出,对眼前这凋敝残垣的别院并无作任何反应,但他看到那高高悬挂的牌匾上时,却紧握自己的双手,好似在强硬着某些情绪。
牌匾上刻着“永宁府”,这三字高耸矗立不歪不屈,在常年堆积的灰尘中也能看见那金色字体整微微发光。
男子伸出紧绷的双手,推开了那紧闭的双门。
宅院门前已然破旧不堪,内院更是满目苍夷,残垣断壁,了然是一废弃府邸。
常年无人整理的内院荒草丛生,青苔随处可见,又因深秋季节,树木凋零,西风落叶归地,枯叶成片堆积在地。
雨水侵湿的墙壁也早已发黑发黄,不时还能闻到一股恶臭味。
虽然这个宅院昔日可能曾是繁华之地,但此刻的景象却是一片废墟。
“不必跟来,你们稍作休息便着手开始修缮宅院吧。”
闻声不见其人,黑士杀手已消失在众人面前,穿过前院来到后院门口。
与前院凋敝残垣的景象相比,后院也并无任何异同,几颗早已凋零的大树,还有一个小型庭院。
庭院有一个小型水池,和早已看不清面貌的假山,早已长满一尺高的芦苇让那青苔弥漫的水池中都渲染的有几分怪异。
男子踏在乌青的地面,踩碎一片泛着茶垢的天青釉瓷,这是父亲煮雪顶含翠用的茶盏,如今裂纹里结晶的盐粒,倒像琥珀海偷藏的泪痕。
“我,诸子剑,回来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感慨和坚定。
一转身,目光落向后院东厢角落。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月桂树,曾经郁郁葱葱,如今却干裂成一柄锈伞,风一吹,落下一地脆响。
八年了。
“黑士。”有手下在前院轻声唤。
他未答,抬手一挥。
手下拿着一封密保,念道:“五门令旗已翻转。”
这意味着勇杀门,黑士出,血将至。